落雁坡上,惊魂稍定的程婉卿,望着眼前沉静的朱安,咬了咬唇,终于将心中压抑的话语和盘托出。
“恩公,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朱安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不知程婉卿是何意,“程小姐,朱某洗耳恭听。”
程婉卿便从父亲收到时文彬的信件开始说起,先是父亲得知朱安武艺后的盘算,然后刻意邀请朱安来到东平府,再到与董平冲突,随后城门口幕僚的出现,以及最终借朱安之手打压董平的全盘计划。
她的声音带着愧疚与愤懑,说到最后,语带哽咽:“恩公,父亲他……他并非真心酬谢,只是将恩公视为棋子,利用恩公来达成他驾驭部属的目的。婉卿……婉卿代父亲向恩公赔罪了!”说着,她便要躬身下拜。
出乎她的意料,朱安并未显露出任何惊讶或者愤怒的神色。他伸手虚扶了一下,平静地道:“程小姐不必如此,此事,我已知晓。”
这下轮到程婉卿惊讶了:“恩公……早已知道?”
朱安目光望向远处起伏的山峦,淡淡道:“程太守身为一府长官,日理万机,朱某不过一县邑小都头,救下小姐虽是巧合,却也不足以让太守如此降尊纡贵,再三盛情相邀。
其中若无深意,反倒不合常理。今日城门口,董都监刻意刁难,而太守的亲随恰好在场并出言鼓励,其中关联,稍加思索便能明白。”
他顿了顿,看向程婉卿,眼神温和了些许:“太守欲收服董平,稳固权柄,此为上位者常情。朱某能有些许被利用的价值,总好过毫无价值。何况,能与董都监这等高手切磋,于朱某而言,亦非坏事。”
他这话说得云淡风轻,仿佛被利用的不是自己一般。程婉卿怔怔地看着他,心中更是涌起难言的情绪。
她原以为朱安会感到被侮辱而愤怒,却没想到他如此通透豁达,甚至反过来宽慰自己。这份远超年龄的沉稳与见识,让她在愧疚之余,更生出一丝敬佩与……难以言喻的心动。
“可是……”程婉卿还想说什么。
朱安却打断了她,语气转为关切:“倒是程小姐,为何会孤身在此荒郊野外?此地绝非安之所。”
程婉卿脸颊微红,低声道:“我……我是特意来寻恩公的。我不愿恩公被蒙在鼓里,更不愿……更不愿父亲如此对待我的救命恩人。”她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不可闻。
朱安闻言,心中微微一震,看着眼前这为了向自己说明真相而不顾风险追出城来的太守千金,看着她此刻略显狼狈却目光坚定的模样,一股暖流悄然划过心田。
他沉默片刻,终是轻叹一声:“小姐有心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行下山再说。”
三人下了落雁坡,沿着官道又行了一段。然而方才一番变故耽搁,此刻日头已然西斜,天色迅速暗淡下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竟是错过了宿头。
眼看夜幕降临,野地里狼嚎声隐约可闻,程婉卿主仆二人面露惧色。
朱安观察四周,指着前方山壁下一处黑黢黢的洞口道:“今夜恐怕只得在此山洞将就一晚了。你们且在洞内等候,切勿出来,我去寻些吃食和柴火。”
程婉卿虽有些害怕,但见朱安安排得井井有条,心下稍安,点头应允。
朱安将二人安置在洞口安全处,自己则迅速消失在暮色中。他前世经验与今生武艺结合,在这荒野中如鱼得水。
不过小半个时辰,便捉到了三只肥硕的山鸡,又在溪边熟练地处理干净,顺便摘回了一些酸甜可口的野果和几株可作调味料的野生香草。
回到山洞时,他已抱着一捆干柴。洞内,程婉卿主仆正依偎在一起,借着洞口微弱的光线,看到朱安满载而归,皆是面露喜色。
朱安生起篝火,山洞内顿时明亮温暖起来。他将山鸡穿在削好的树枝上,架在火上烤制。
一边翻转,一边将从溪边采来的香草揉碎,将其汁液细细涂抹在鸡身之上。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皮囊,撒上些许粗盐(这是他行路常备之物,补充盐分)。
火焰舔舐着鸡身,油脂滴落火中,发出“滋滋”的声响,浓郁的肉香混合着奇异的草木清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山洞。
程婉卿自幼锦衣玉食,何曾见过这等原始的烹饪方式?但那诱人的香气却让她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这时她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惹得程婉卿俏脸微红。
待烤鸡外皮金黄焦脆,朱安取下一只,用洗净的树叶包着递给程婉卿:“山野陋食,程小姐将就用些吧。”
程婉卿道谢接过,小心翼翼吹了吹气,轻轻咬下一口。外皮酥脆,内里肉质却鲜嫩多汁,混合着那特殊香草的清新和恰到好处的咸味,竟是前所未有的美味!
程婉卿忍不住又咬了一口,美眸微微睁大,也顾不得淑女仪态了,轻呼道:“好吃!恩公,这烤鸡竟如此美味!”
小桃也分得一只鸡腿,吃得满嘴流油,连连点头含糊道:“嗯嗯!朱都头,你这手艺比府里的大厨还厉害!”
朱安微微一笑,自己拿起最后一只山鸡,也吃了起来。他前世闲暇时颇好户外,这烧烤手艺自是熟练。看着两位姑娘吃得香甜,他心中也颇有几分成就感。
火光跳跃,映照着三人脸庞。洞外寒风呼啸,狼嚎隐约,洞内却温暖而安宁,弥漫着烤肉的香气和一种微妙而融洽的氛围。
程婉卿吃着这平生未曾尝过的粗粝却美味的食物,看着火光对面那沉静可靠的男子,心中百感交集,先前那些委屈、愤懑似乎都在这温暖的篝火与食物中渐渐融化了。
这一刻,她感觉离这位神秘的恩公,似乎近了许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