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安离了东平府,一路向南。
时值初春,河岸柳条抽绿,水面舟楫渐多。行至一处名为安山驿的码头时,但见济水在此豁然开阔,形成天然港汊,桅杆如林,竟汇聚了二三十条大小船只。
他站在坡上,凝神望去,只见码头上停靠数支船队。
一支七八艘的船队正在卸货,皆是青釉瓷坛,另一队五六艘平底驳船,满载薪炭,最显眼的却是一队十艘纲船,吃水极深,苦力正将一袋袋粮米搬入岸边仓廪。
朱安在郓城县任职,自然知道这济水连通五丈河,直抵汴京,乃是漕运要道。眼见各色货物在此集散,商贾、船工、牙人往来如织,心中不由一动。
“若在此处设一船行,不仅漕运可牟利,南来北往的客商、货物、消息,皆可经手……”
他目光扫过那些指挥若定的纲首(船队首领),又见有巡检司兵丁在码头上查验文书,心中已有计较。
“郓城地处济水要冲,西接汴梁,东连齐鲁,北通大名府。若以船行经营货物转运为明,暗中织就一张消息网络,岂不胜过坐守县城?”
想到此节,朱安再不耽搁,催马直回郓城。入城后,他未先回衙,径去酒楼寻了亲信杨林,将所见所思略说了几句。
杨林本是江湖出身,走南闯北,最是机敏,闻言拍腿道:“哥哥此计大妙!这运河之上,三教九流无所不有,若建起船行,莫说货物钱财,便是河北、京东两路有什么风吹草动,也必是第一个知晓!”
朱安点了点头,“杨林兄弟说得是,只是这建立船行千头万绪,却不知从何开始?”
杨林灵机一动,“哥哥,咱们不如去寻宋押司叙话,他或许能帮上忙!”
朱安心想宋江在郓城县担任了许久的押司,三教九流的人物见得多了,说不定真的懂,于是他便同意了杨林的意见。
二人计议已定,当即同往宋江宅邸。
听闻朱安来意,宋江捻须笑道:“贤弟好眼光。这船行营生,愚兄倒晓得些首尾。你且说说,欲如何着手?”
朱安道:“小弟有意组建‘安平船行’,现有六艘六百料船,欲行走济水、梁山泊,乃至京东西路各码头,最远抵达汴京。”
宋江点头:“六百料船,正合内河之用。只是这船行开办,首重三事:一是本钱,二是路引,三是人手。”
他看向朱安,“贤弟身为步军都头,路引关节自是好说。只是这济州巡检司,须得好生打点。”
杨林急忙问道:“如何打点?”
“每月需孝敬巡检使二十贯常例,每艘船另缴五贯‘水引钱’。若运官粮,则按漕运规矩抽分。”
宋江如数家珍,“再者,须雇熟悉水性的梢工、舵手,更要寻几个懂行的账房。运河之上,各码头皆有把头,初入行者,还需纳‘泊岸钱’。”
朱安沉吟道:“这些花费都在预料之中。只是不知营生如何?”
宋江笑道:“贤弟可知如今运河最缺什么?不是运力,是稳妥!若贤弟能以都头身份保得货物平安,何愁无客?
依愚兄看,可主营三事:一是代运官粮抽分,二是承运商货,三是搭客附载。此外,各府县之间的书信传递,看似利薄,实则最能结交各方,贤弟不妨一试。”
朱安连连点头,心中已有全盘计划。他这六艘船在系统存放了许久,正好合用。
……
次日一早,朱安便来到了郓城县衙,求见县令时文彬。
听闻朱安归来,时文彬很是高兴,在后堂花厅亲切接见。寒暄几句,问过东平府之行后,时文彬抚须笑道:“贤弟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朱安拱手,将欲开办“安平船行”,利用济水漕运之利,为县中商贸添一渠道之事和盘托出。只是略去了借机收集四方消息,构建情报网络的深层目的。
时文彬听罢,沉吟片刻,眼中露出赞许之色:“嗯,此议甚好!济水通衢,商旅繁盛,若能有一家稳妥的船行,于本县物资流通、税赋增收皆有益处。”
他当即表态支持,并亲自手书一封,盖上县印,作为朱安办理各项手续的凭证。这便相当于官方背书,效力非凡。
有了时文彬的支持,朱安便在县衙内走起了流程。他先至户房,呈上时文彬手书,言明开办船行之事。
户房司吏见是县令手谕,自然不敢怠慢,迅速为其办理了“船行经纪”的商凭,登记造册,注明主营漕运、货运及附搭客商。
接着,他又前往工房,办理了码头泊位的使用文书。
朱安早已看中郓城城南济水畔一处水流平缓,易于停靠的河湾,此地虽非最繁华处,但胜在开阔,便于日后扩建。工房同样快速核准,划定了泊位范围。
最后,他来到刑房备案,言明船行人员、船只情况,确保与治安律法无涉。一套流程下来,有县令手谕开路,竟是出奇地顺畅,半日功夫,官面上的文书便已齐备。
官面文章做完,接下来便是打通各路关节。朱安深知,在这运河上讨生活,光有官府文书还不够,巡检司和码头地头蛇才是真正的“拦路虎”。
他备下厚礼,通过县衙中一位与济州巡检司相熟的老吏作为中人,亲自前往济州拜会掌管济水漕运稽查的巡检使,名为赵瑾。
这赵瑾官职不高,却是实权人物,麾下兵丁把守关卡,对过往船只拥有生杀予夺之权。
朱安以郓城县步军都头身份拜帖,又奉上纹银二百两作为“孝敬”,并承诺船行开业后,每月必有二十贯“常例钱”奉上,每船另加五贯“水引钱”。
赵瑾见朱安识趣,又是官面上的人,便爽快地收下礼物,并且开具了盖有济州巡检司大印的通行文书,允诺“安平船行”船只,可在任何关卡优先查验,快速通行。
解决了巡检司的麻烦,朱安又带着杨林,携着重礼,一一拜访了郓城附近几个重要码头的“把头”。
这些把头多是地方豪强或帮会头目,掌控着码头苦力、泊位分配乃至部分货源。
朱安在京东地界名气大,加之出手阔绰,礼数周到,倒也给足了这些地头蛇面子,他们纷纷表示“安平船行”的船只泊岸、装卸货物绝不会受刁难,只要按规矩缴纳少许“泊岸钱”即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