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演武堂前。
縻貹被五花大绑,由两名健硕庄客押着,带到端坐于上的朱安面前。袁朗、卞祥等人分立两侧。
朱安面色平静,目光如炬,看着阶下的黑汉,沉声问道:“縻貹,我怜你是条好汉,不忍加害。如今,你可愿降?”
縻貹梗着脖子,看了看朱安,又瞟了一眼旁边的袁朗,竟是不答。
朱安眉头微皱,昨夜袁朗向他求情,言明縻貹本性不坏,只是性情憨直,他会尽力劝说。看来这黑厮还在犯倔。
他心念一转,脸上故意露出一丝不耐,喝道:“既然不降,留你何用!来人,将这厮拖出去,砍了!”
“得令!”左右庄客轰然应诺,上前架起縻貹就往外拖。
縻貹愣住了,原本他以为朱安会像戏文里那样,好言相劝,甚至亲自松绑,怎料对方一言不合就要砍头?
眼见就要被拖出门槛,寒风吹在脸上,他顿时慌了神,再也顾不得那点别扭心思,挣扎着大叫起来:
“哎!等等!谁……谁说不降了!俺降!俺降了!你这汉子,好生狠心,怎地不说第二句就要砍人!”
朱安抬手示意庄客停下:“哦?既然愿降,方才为何不答?”
縻貹被重新押回堂中,黑脸上竟露出一丝委屈,嘟囔道:“袁朗哥哥昨夜说……说你擒住他时,甚是豪气,当即就解了绳索,以礼相待,这才降了。你……你都没给俺解绳子,俺……俺怎么降?”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袁朗以手扶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没想到自己昨夜无意间说起旧事,竟被这憨货记在心里,还因此闹出这般误会。
朱安也是愣了一瞬,随即放声大笑,只觉这黑汉憨直得可爱。他起身走下台阶,来到縻貹面前,亲手为他解开束缚,用力拍了拍他那结实的臂膀,笑道:
“好!好一个铁牛!倒是我朱安疏忽了!从今往后,你便是我朱安的兄弟!”
縻貹活动了一下被捆得发麻的手臂,看着眼前豪爽大气的朱安,又看了看一旁含笑点头的袁朗,心中那点别扭顿时烟消云散,他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也跟着“嘿嘿”傻笑起来,抱拳瓮声瓮气道:
“縻貹……拜见哥哥!往后哥哥但有差遣,刀山火海,俺铁牛绝不皱一下眉头!”
朱安看着这员新收的猛将,心中畅快,暗道:“没想到,我朱安如今,也有了自己的‘铁牛’!”
自此,朱安麾下再添一员虎将,实力更增。而梁山泊上的王庆,尚不知自己又失一臂,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
朔风怒号,卷着细碎的雪沫,狠狠抽打在梁山聚义厅的窗棂上,发出“噗噗”的闷响。厅内虽燃着几个炭盆,却驱不散那股子从骨缝里渗出的阴寒。
王庆裹着一件厚重的皮裘,斜倚在虎皮交椅上,原本枭雄气十足的面庞,此刻却泛着一种不健康的蜡黄。他只觉得头脑一阵阵发沉,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湿棉花,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感。
先是縻貹那黑厮打晕看守,叛逃下山,不知所踪。这莽夫虽惹人厌,却是一等一的冲阵猛将,他的离去,如同断了自己一臂,更让本就人心浮动的淮西旧部,愈发动荡不安。
紧接着便是粮草告急。库房里那点存粮,满打满算也只够这满山一两千人马再撑一个月。
酆泰前些日子带人拼死攻破了一处高墙大院的地主庄园,确实抢回些粮食布匹,可付出的代价……想起那几十个没能回来的老弟兄,王庆的心就一阵抽搐。
这冰天雪地,攻打那种坞堡,简直是拿人命去填!
更可恨的是张叔夜的“牢笼政策”!八百里水泊冻得梆硬,船只没法通行,原本依为天堑的水道成了通途,也成了官军可以直抵寨前的绝地。各处要道都被官军卡死,商队绝迹,梁山如今是坐困愁城,有钱都没处买粮!
他曾寄望于济州府内的“盟友”王泽,盼他能利用职权,哪怕运进些许药材、粮秣也好。可派去的人带回的,只有王泽那句冷冰冰的回话,“坚定守住就有办法”!
“放屁!”王庆当时气得将手中茶盏摔得粉碎,一股腥甜直冲喉头,“坚你娘的头!办法?办法在哪?!”
这股邪火,加上连日来的焦灼、愤懑、忧虑,内外交攻之下,他这自诩铁打的身子,终究是撑不住,倒下了。
只觉得时而浑身滚烫,如坠熔炉;时而又四肢冰凉,如浸寒潭。
“咳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王庆弓起身子,只觉得肺都要咳出来了,眼前阵阵发黑。
酆泰侍立在一旁,看着王庆这副模样,脸上满是忧色,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笨拙地递上一碗温水。
就在这时,一名小喽啰连滚带爬地冲进聚义厅,也顾不得礼仪,大声喊道:“大王!不好了!山下,山下突然来了大批官军,正在安营扎寨!看旗号,是济州张叔夜!”
“什么?!”
王庆闻言,浑身猛地一颤,那口还没顺下去的气顿时堵在胸口。他试图撑起身子,却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张叔夜……他……他终于来了……”王庆嘶哑着声音,眼中闪过一丝惊怒。
他仿佛已经看到,这座孤零零的梁山下,尽皆是张叔夜的士卒。而他王庆,就像一头被困在冰笼里的病虎,爪牙虽利,却已饥寒交迫,进退维谷。
“不能坐守此地!噗——”
急火攻心之下,王庆再也压制不住,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染红了身前的地板,人也软软地瘫倒下去。
“大王!”
“哥哥!”
酆泰和厅内众头领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上前搀扶,聚义厅内顿时乱作一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