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壆手中的腰刀直劈雪地中昏迷的王庆!他不愿见这位曾叱咤风云的哥哥被官军生擒,受那游街示众、千刀万剐之辱,唯有亲手送他上路,全其最后的体面!
然而,就在刀锋即将落下之际,王庆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方才重重摔落雪地,剧烈的震动竟让他短暂恢复了意识。他浑浊的眼珠艰难转动,看清了眼前高举腰刀,面目悲怆的杜壆,以及周遭围拢上来的朱安等人。
“兄……兄弟……且慢!”
杜壆硬生生收住刀势,锋利的刀尖在王庆喉头前寸许停下。他搀扶起王庆:“哥哥!你醒了!”
王庆在杜壆的搀扶下,艰难地坐直了身体,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山石。他剧烈地喘息着,蜡黄的脸上泛着回光返照般的潮红,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手持铁锏,立于风雪中的朱安身上。
“咳咳……你就是朱……朱安?”王庆每说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力气。
“好!好一个京东第一好汉……我王庆纵横淮西,兼并梁山,自诩英雄了得……没想到,最终……竟栽在你这个小辈手里……咳咳……败在你手,不冤……不冤啊!”
朱安目光平静地看着穷途末路的王庆,沉声道:“王庆,事到如今,你可知自己究竟败在何处?”
王庆一愣,随即嗤笑一声,咳着血沫道:“败在何处?时运不济,识人不明,官军势大……还能败在何处?”
“你错了。”朱安摇头,声音清晰而冷峻,“你非败于时运,更非败于官军。你败就败在,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他踏前一步,目光如炬,直视王庆:
“你说你纵横淮西,兼并梁山,自诩英雄。那我问你,你麾下贼众,劫掠州县,烧杀抢掠,害得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你所为者,可是替天行道?非也!你不过是为了满足一己之私欲,聚敛财富,扩张势力!你与那些杀人放火、荼毒乡里的寻常贼寇,有何本质区别?”
这番话语,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袁朗与縻貹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敬佩与认同。他们投效朱安,不正是因为看到了他与王庆本质的不同吗?
杜壆搀扶着王庆的手臂微微颤抖,脸上露出挣扎思索之色。他追随王庆多年,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此刻被朱安点破,回想淮西诸多往事,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烧杀惨状,似乎变得清晰起来。
王庆闻言,先是沉默,随即竟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嘶哑而苍凉,充满了嘲弄与不甘:
“哈哈哈……好一番冠冕堂皇的道理!朱安,你说得对,也不对!这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匪?呵呵,多少披着官袍的,行事比我这土匪还要狠毒卑劣!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我王庆行事,但求问心无愧,快意恩仇!成王败寇,自古皆然!今日我败了,你说什么都是对的!但若我成了事,坐在那东京金銮殿上,史书工笔,又会如何写我?”
王庆剧烈地咳嗽着,目光扫过袁朗和縻貹,看到他们站在朱安身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感慨:
“袁朗,縻貹……你们找了个好主子啊!哈哈,朱安啊朱安,你真是我王庆命中的克星!我麾下大将,先有袁朗背弃,后有縻貹叛逃,皆入了你麾下……如今连这梁山基业,也毁于你手……咳咳……天意,天意乎?”
一番激动的话语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他猛地推开杜壆,挣扎着俯身,从一名死去的亲随手边,捡起一把染血的腰刀。
杜壆惊呼:“哥哥!”
王庆持刀在手,踉跄站定,虽病体支离,衣衫褴褛,但这一刻,那股曾经称霸一方的枭雄气度竟又回到了他身上几分。
他没有看朱安,也没有看杜壆,而是望向漆黑的山下,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口中喃喃唤道:“酆泰……我的好兄弟……是为兄对不住你……”
言罢,王庆横刀便向自己的脖颈抹去!他宁可以这种方式结束,也不愿被押赴刑场,枭首示众。
“铛!”
一声脆响!朱安出手如电,铁锏精准地敲在刀身之上,将王庆手中的腰刀击落在地。
“你……?”王庆愕然看向朱安。
朱安收锏,语气平静:“朱某答应过一个人,若擒住你,饶你一命。你现在可以走了。”
“什么?”
此言一出,不仅王庆和杜壆愣住,连卞祥、縻貹也面露诧异。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袁朗身后的队伍中响起:“哥哥……”
只见人群分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正是被朱安秘密安排在袁朗军中的酆泰!
他走到场中,对着惊愕万分的王庆纳头便拜,声音哽咽:
“酆泰……愧对哥哥!但请哥哥信我,朱安哥哥乃是真豪杰!他答应俺,若擒住哥哥,便放哥哥一条生路!”
原来,那日酆泰被擒后,经袁朗劝说,又见识了朱安的武艺与气度,已然心折。但他提出一个条件,若朱安能答应他,将来若擒获王庆,饶其不死,他便真心归顺。朱安敬他是条重义气的汉子,当场应允。故此,今夜奇袭,酆泰坚持跟随,便是为了拜别旧主。
王庆看着跪在雪地中的酆泰,又看看面色平静的朱安,一时间百感交集,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视为已死的兄弟不仅活着,而且为了换自己一条生路,投效了敌人,而朱安竟真的信守承诺,放他一条生路。
如果角色对调,他变成了朱安,绝对不会轻易放虎归山!可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就这么发生了!
良久,王庆仰天长叹一声,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对酆泰道:“起来吧……兄弟,你不欠我什么了。跟着朱安……也好,也好。”
他转向朱安,拱了拱手,虽未言谢,但一切尽在不言中。随即,他目光看向杜壆,对朱安道:“朱安,我知你重信守诺。王庆感念你放我生路。但我这杜壆兄弟……”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若你不放他与我一同离开,我王庆情愿留在此地,陪杜壆兄弟一块死!”
杜壆闻言,浑身一震,急道:“哥哥!不可!”
朱安看了看杜壆,又看了看身旁眼神中带着希冀的袁朗和縻貹、酆泰,知道他们与杜壆旧谊深厚,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当下,朱安便对杜壆道:“杜壆兄弟,武艺高强,忠义无双,朱某亦是敬佩。王庆,带着你的兄弟,走吧。”
杜壆深深看了朱安一眼,又看了看袁朗和縻貹、酆泰,心中亦是复杂。他知今日能脱困,全仗朱安一言而决。他虽不愿降,但这份人情却记下了。
当下,他对朱安,以及袁朗、縻貹和酆泰抱拳拱手,沉声道:“朱都头高义,杜壆铭记于心!袁朗兄弟,铁牛,酆泰兄弟,保重!他日江湖再见,但愿不是敌人。”
言罢,杜壆不再犹豫,搀扶起虚弱不堪的王庆,两人相携,步履蹒跚地消失在风雪弥漫的山道尽头。
待王庆、杜壆身影消失,酆泰再次对着朱安重重叩首:“酆泰,拜见哥哥!自此往后,唯哥哥马首是瞻,刀山火海,绝无二话!”
朱安上前亲手扶起酆泰,用力拍了拍他的臂膀:“好!得酆泰兄弟,朱某如虎添翼!今后便是自家兄弟,不必多礼!”
至此,王庆麾下又一位顶尖猛将,也正式归入朱安麾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