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引着朱安,并未去那些热闹的大酒楼,而是七拐八绕,进了城南一条僻静小巷,巷子深处有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招牌老旧,上书“刘记”二字,店内只摆着四五张木桌子,擦得倒还干净。显然是宋江平日里私下会客的熟稔之地。
几样精致小菜,一壶温热的黄酒很快送上。宋江亲自为朱安斟满酒,二人对饮一杯后,宋江放下酒杯,脸上轻松的神色收敛了些,轻轻叹了口气。
“贤弟,这件事本不该我等做下属的饶舌,但为兄实在是不吐不快。”
“哦,不知所为何事?”朱安望着宋江。
宋江压低声音道,“贤弟可还记得,张通判家的二公子,张仲熊。”
朱安点头:“自然记得,张公子伤势可大好了?”
“身体上的伤,靠着名贵药材将养,倒是愈合得七七八八了。”
宋江面露唏嘘之色,“只是……这心里的伤,怕是难了。听闻仲熊公子病愈之后,像是变了个人,每日沉默寡言,将自己关在房中,不愿见人。
前两日,据说一个下人只因奉茶时手抖了一下,溅出几滴茶水,竟被仲熊公子打得头破血流,若非那伯奋公子恰好赶到拦住,那下人怕是性命难保……唉,好好一个将门虎子,竟成了这般模样。”
朱安闻言,默然片刻,举杯轻啜一口。为了大局,张叔夜亲手射伤了儿子,这份抉择背后的沉重,外人难以体会。如今张仲熊性情大变,其中恐怕不乏对父亲的怨怼与不解。
“张相公心中定然也不好受。”
朱安轻叹一声,“只是此乃张相公家事,我等外人,不好置喙。”
朱安清楚,这件事他无法评论,更不能插手。
不过让朱安感到奇怪的是,张仲熊明明知道王泽的身份,但不知为何却没有揭穿王泽。
宋江点点头:“贤弟所言极是,是为兄多言了。此事暂且不提,为兄今日来寻贤弟,实则另有一桩要紧事。”
“哥哥请讲。”朱安神色一正。
宋江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贤弟,原本掌控着济州近三成漕运,号称‘济州船王’的周洪,如今栽了!”
“周洪?”
朱安心中一动,王泽之前写信相告,周洪乃是丁渭推出来的替罪羊,专为了结梁山私盐案。
此前周洪为了活命,诬告陷害济州有头有脸的富商,把丁渭吓得阵脚大乱,差点在张叔夜面前露了破绽,丁渭不收拾他才怪。
朱安面上适时露出讶色,“此人名头响亮,小弟在郓城亦有耳闻,据说家资巨万,船队遍布济水,怎会突然栽了?”
“哼,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
宋江冷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嘲讽。
“此番梁山私盐案发,总得有人出来顶下这口黑锅。这周洪,平日里手脚也不甚干净,仗着掌控漕运,夹带些私货是常有的事。如今东窗事发,自然就被推了出来,成了那‘勾结梁山,贩运私盐’的罪魁祸首!周洪家产抄没,人已下在死囚牢里,只等秋后问斩了。”
他略顿了顿,看着朱安道:“他名下最大的产业,便是位于济州城西三十里,扼守济水要冲的‘金山’码头,以及依附于此的一支庞大船队!”
宋江伸出手指,蘸了点酒水,在桌上边画边说道:“那金山码头,岸线长近千步,建有石质栈桥五座,大型仓廒二十余间,足以同时停靠、装卸数十艘大船。
至于船队,更是惊人!拥有各类大小船只近百艘!其中可载重八百料(约合50吨)的漕船四十艘,专司大宗粮米布帛运输。
另有载重三百至五百料的杂货船三十艘。更关键的是,还有专走深水急流的千料海船(约合60吨,属于中小型海船)十艘,以及大小巡船、趸船二十余艘以备调配。
整个船队合计,一次运力可达三万料以上(约合1800吨)!”
朱安听着宋江报出的数据,心中不禁咋舌。这规模,比他郓城那小小的安平船行,大了何止十倍!简直就是内河航运的巨无霸!
宋江见朱安动容,微微一笑,终于抛出了真正目的:“贤弟,不瞒你说,张相公已将抄没周洪资产,发卖变现之事,全权交予为兄处置。为兄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贤弟你!
为兄知道贤弟在郓城有安平船行,若能将这金山码头和周家船队接手,无异于蛟龙入海,猛虎添翼!价格方面,贤弟放心,一切好说,断不会让贤弟为难!此举,也算是为兄略尽绵薄,报答贤弟当日举荐之恩于万一!”
朱安闻言,心中大喜过望!关键的枢纽码头和大型船队入手,意味着海量的财富滚滚而来。
宋江此举,不仅是送了他一份天大的厚礼,更是将他朱安的水上势力进行一次规模巨大的扩充,如此一来,只待安平船行接手周家生意,便可掌握济州三成以上的漕运。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举起酒杯,目光诚挚地看向宋江:“公明哥哥如此厚爱,小弟若再推辞,便是矫情了!此事,全凭哥哥安排!一切,尽在酒中!”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宋江见朱安如此爽快,也是开怀大笑,举杯同饮:“好!贤弟快人快语!此事便如此说定!明日我便着手办理文书地契,贤弟静候佳音便是。至于具体细节,为兄稍后便派人与贤弟接洽,定会给贤弟一个公道的价钱!”
两只酒杯在空中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在这僻静的小酒馆里,一笔关乎未来济水漕运格局的交易,悄然达成。
而朱安的航海版图,也藉由宋江递来的这把钥匙,悄悄地打开了一个缝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