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袁朗接了郓城县步兵都头的差事,这小日子过得倒也舒坦。每日点卯应差,带着手下儿郎巡街守城,公务不算繁重。
更妙的是,他与那马军都头朱仝甚是投缘,两人皆是豪爽汉子,一来二去便成了莫逆之交。但凡下了衙,十有八九会凑到一处,寻个熟络的酒楼,切上几斤熟牛肉,烫一壶老酒,天南地北地闲侃,直至夜深方散。
这日傍晚,县令陈德因一桩钱谷文书对不上数,在二堂忙得焦头烂额,心头正自烦躁,偶一抬头,恰从窗户望见街对面酒楼上,朱仝与袁朗二人正凭窗对饮,谈笑风生。
陈德脸色顿时一沉,心中一股无名火起:“本官在此呕心沥血,尔等武弁倒是清闲自在!”
他本就对朱家一系人马心存芥蒂,见此情景,更觉这两人惫懒,存心要敲打一番。
翌日升堂,处理完日常公务,陈德的目光扫向班列中的朱仝与袁朗,慢条斯理地道:“朱都头,袁都头,近来州府文书频催,言及各地须严防盗匪,保境安民。我郓城县虽一向太平,却也不可懈怠。就烦劳二位都头,自明日起,分头带队,往乡里巡查一番,严查可疑人等,务必使宵小绝迹,以安民心。”
朱仝与袁朗对视一眼,心知这是县令有意刁难,却也无可推诿,只得抱拳领命:“卑职遵命!”
于是,袁朗便带了十余名步兵,按区域往东溪村方向巡去。一路并无甚异常,眼看天色渐晚,袁朗想起东溪村的托塔天王晁盖就在附近,便想着顺路去庄上讨杯水酒,歇歇脚。
行至村外二三里处,有一座年久失修的灵官庙,破败的山门半掩着。袁朗本欲径直走过,眼角余光却瞥见庙内灵官殿中似乎有人影蜷卧。他心中起疑,挥手示意手下士卒停下,自己按了按腰间的钢挝,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掩了进去。
只见殿内蛛网遍布,那泥塑的灵官神像早已色彩斑驳。
供桌下,一个黑凛凛的大汉,赤着一双脚,扯开了胸襟,正自鼾声如雷,睡得香甜。这人生得甚是古怪,紫黑阔脸,鬓边一搭朱砂记,上面生一片黑黄毛。
袁朗见状,眉头一皱,心想:“这荒村野庙,怎地睡如此一条大汉?看形容绝非善类!”
他当下更不迟疑,猛地喝道:“兀那汉子!你是哪里来的毛贼,敢在此处挺尸?左右,与我拿下!”
那汉子被惊醒,睁眼便见一群官兵围住,吓得一个激灵,跳将起来,待要反抗,袁朗早已欺身近前,飞起一脚踢中他小腿胫骨,旁边士卒一拥而上,用绳索将其捆了个结实。
这汉子虽有一身力气,但事发突然,又寡不敌众,挣扎不得,只是口中哇哇乱叫。
袁朗也不多问,押着这赤发黑汉,径直便往晁盖庄上而去。
晁家庄客见是县里袁都头到来,忙不迭进去通报。不多时,晁盖亲自迎出庄门,见到袁朗,满脸堆笑,一把拉住他的手:“袁朗兄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快请庄内叙话!”
又见他身后兵士押着一个被绑的汉子,微微一愣,却也不急着问。
袁朗笑道:“晁保正,今日巡乡,天色已晚,便来庄上讨杯水酒,却是小弟叨扰了。”
晁盖连声道:“兄弟说的哪里话,你能来,我求之不得!”
当即吩咐庄客准备丰盛酒菜,自己亲自作陪,与袁朗把盏。
酒过三巡,晁盖方似不经意地问道:“兄弟,这汉子是犯了何事?”
袁朗便将灵官庙中之事说了。晁盖便道:“既如此,且带上来我看看,或许认得也未可知。”
袁朗自无不可,命士卒将那黑汉押上厅来。
那汉子被捆得结实,一路骂骂咧咧,抬头看见居中而坐的晁盖,猛地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大叫道:“阿舅!阿舅!救我一救!”
这一声“舅舅”,叫得袁朗一愣,晁盖也是心头一跳。
晁盖仔细看去,见这人生得异相,自己何曾有这样一个外甥?但他毕竟是老江湖,见刘唐如此,心知必有蹊跷,当下不动声色,故作恍然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我姐姐家的孩儿,王小三!多年不见,怎地流落至此?这孩子自幼痴傻,想必是冲撞了兄弟,万望兄弟看在晁盖的薄面上,饶他这一回。”
说着,又假意斥责那汉子:“你这畜生,还不快谢过袁都头不罪之恩!”
袁朗与晁盖相交匪浅,又听晁盖如此说,心知晁盖有意保下此人。他当下顺水推舟,笑道:“原来是保正的外甥,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既是一家人,说开了便好。”
随即挥手令士卒松绑。
晁盖连声称谢,又对那汉子道:“你这孽障,还不快滚去后面梳洗?休在此处丢人现眼!”
那汉子会意,忙不迭跟着庄客去了后堂。
晁盖又陪袁朗吃了几杯酒,便借口更衣,来到后堂书房,那黑汉早已等候在此。晁盖屏退左右,沉声问道:“你这汉子,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冒充我外甥?你究竟是何人,有何图谋?”
那黑汉“噗通”跪倒在地,低声道:“保正休怪!小人实是赤发鬼刘唐,自东潞州来。此番冒死前来,是有一桩天大的富贵,要送与保正!”
晁盖心中一凛,扶起他道:“且慢慢说来。”
刘唐便将自己如何打听到北京大名府梁中书收买了十万贯金珠宝贝,要送上东京与他丈人蔡太师庆贺生辰,这便是不义之财,取其无碍。
又如何慕晁盖仗义疏财,特来报信,欲邀他一同劫取这“生辰纲”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晁盖听罢,心中波涛翻涌,面上却竭力保持平静。他沉吟片刻,对刘唐道:“此事非同小可,你且在我庄上住下,切勿声张,待我细细思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