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济州团练使黄安,在凤鸣渡苦候数日,最终等来的却是闻达全军覆没,二十万贯生辰纲不翼而飞的噩耗。
他魂飞魄散,哪里还敢耽搁?当即下令拔营,带着五百厢军,如同丧家之犬般,星夜兼程,仓皇赶回济州府城。
黄安深知此事干系重大,那可是献给官家的二十万贯巨资!如今,这笔钱在自己的地头上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劫走,押运大将闻达乃至两百精兵无一活口,这简直是塌天之祸!
自己的顶头上司丁渭,绝不会饶了他!想到丁渭的手段,黄安便不寒而栗。
……
济州府衙,后堂书房。
时已入夜,书房内却只点了一盏孤灯,光线昏暗,将济州知州丁渭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摇曳不定。
他并未穿着官服,只着一件深色便袍,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塑。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丝打在芭蕉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更衬得书房内死寂一片。
“咚、咚、咚。”
丁渭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个低沉的声音:“进来。”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黄安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他早已换下戎装,穿着一身不起眼的青布直裰,脸上毫无血色,与平日那个趾高气扬的济州团练使判若两人。
一进门,黄安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卑职无能,罪该万死!”
丁渭依旧没有转身,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丝毫情绪:“哦?黄团练何罪之有啊?”
这平淡的语气,反而让黄安更加恐惧,他哪里敢起来?反而将头磕得更响,禀报道:“恩相!完了……全完了!闻达将军及其所部两百人,在刘郎涧遭遇不明贼寇埋伏,全军……全军覆没!所押运之货物,尽数被劫掠一空!”
尽管早已从快马急报中得知了大概,但亲耳听到黄安确认,丁渭负在身后的双手还是猛地攥紧。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死死钉在黄安身上。
“全军覆没……货物尽失……”
丁渭一字一顿地重复着,“黄安,本官让你率兵五百接应。你……便是这般接应的?闻达全军覆没,你竟连贼人是谁,有多少人马,从何而来,往何而去,都一无所知?”
“卑职接到消息后,立刻派精干人马前往查探,可……可那伙贼人手脚极其干净,现场除了焚烧尸体的痕迹,几乎没留下任何线索!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黄安汗出如浆,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废物!”
丁渭猛地一拍身旁的书案,吼道:“那是二十万贯!二十万贯!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不是本官的钱,也不是梁中书的钱!这是要送入宫中的!如今在你我辖境内丢失,你让本官如何向上面交代?!”
他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只觉眼前阵阵发黑。
这暗度陈仓之计,乃是他与梁中书密谋而得,而且这二十万贯的生辰纲,他丁渭也在其中投注了不少心血。
当初他投入了权宦梁师成的门下,随后便被梁师成派到济州担任知州,不就为了方便是向宫中输送财货么?这件事情要是没有办好,等待他的将是贬官流放、家破人亡。
黄安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只知道磕头:“卑职知罪!卑职知罪!求恩相饶命!求恩相给卑职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丁渭看着脚下如同烂泥般的黄安,强压下立刻将黄安推出去砍了的冲动,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事已至此,惊慌失措只会死得更快。必须想办法补救,首先,要找出一个替罪羊,给梁中书一个交代!其次便是从民间以及府库搜刮出一部分钱财,将缺额顶上,免得引起恩相梁师成的不满。
他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良久,丁渭终于停下脚步,“黄安,你可知你犯的是弥天大罪?”
“恩相开恩!恩相开恩啊!”黄安涕泪横流。
“罢了,”丁渭似乎极其疲惫地挥了挥手,“念在你往日还有些苦劳的份上,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
黄安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希冀的光芒:“请恩相明示!卑职万死不辞!”
丁渭沉声道:“闻达将军殉职,货物被劫之事,绝不可声张!若有人问起,你便说是遭遇大股流寇袭击,折损了些人马,但已将贼人击退。此事本官会亲自撰写密信,向梁中书禀明,其中关节,你当知晓利害!”
“卑职明白!卑职明白!”
黄安连连点头,他知道,丁渭这是要将真正生辰纲被劫之事,硬生生压下去,否则上面的人震怒,两人都没好果子吃。
丁渭话锋一转,眼中寒光再起,“那明面上的十万贯生辰纲,在黄泥冈被劫,此事已然传开,蔡太师那边,必须有一个交代!”
他盯着黄安,道:“本官已决意,将此案交由三都缉捕使臣何涛办理,限期捉拿杨志及其同伙归案!而你,则要想尽一切办法,补上十万贯的空缺,该怎么办不用我教你吧!”
“是!是!卑职定当竭尽全力!”
黄安忙不迭地应承,他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自己凑齐十万贯,丁渭那边再凑齐十万贯,就能补上窟窿,到时他们照样能在济州做官,就是要再苦一苦百姓了。
“至于闻达将军遇袭一案……”
丁渭沉吟片刻,“此事牵扯甚大,匪类绝非寻常草寇,其行事狠辣,计划周详,背后恐有蹊跷,此事不宜公开查办。”
他走到书案前,取出一枚自己的随身牙牌,递给依旧跪在地上的黄安:“你持我令牌,即刻去寻州衙孔目王泽,令他秘密调查此事!一应人手、资源,可由他便宜调动,但务必隐秘!本官要知道,到底是哪路神仙,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卑职遵命!”黄安双手颤抖地接过那枚牙牌。
“去吧。”
丁渭转过身,挥了挥手,“记住,若这两件事再有差池,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黄安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多言,磕了个头,连滚爬爬地退出了书房。
听着黄安远去的脚步声,丁渭猛地一拳砸在窗棂之上,木屑纷飞!他额头青筋暴跳,眼中充满了血丝与不甘。
“无论是谁,敢断我丁渭的仕途,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