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英光着一只脚,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沟里走。脚底的伤口被黄土裹着,又疼又痒,可她不敢停——自从躲开列车员,她已经大半天没喝过水,喉咙干得像要冒烟,怀里的萝卜干早就啃完了,肚子饿得咕咕叫。
风忽然带来一丝湿润的气息,她停下脚步,侧着耳朵听,隐约有“叮咚”的水声。福英眼睛一亮,顺着声音往山沟深处走,越往里走,水声越清晰。转过一块大青石,一汪清亮的山泉突然出现在眼前,水流从石缝里渗出来,滴落在底下的小水洼里,泛着细碎的光。
“太好了……”福英激动得声音都发颤,她快步走过去,蹲在水洼边,先伸出手指蘸了点水,试探着舔了舔——凉丝丝的,没有一点异味。她立刻摘了片宽大的梧桐叶,小心翼翼地卷成漏斗状,捧着去接石缝里的泉水。
泉水顺着叶尖滴进嘴里,清甜的滋味滑过喉咙,瞬间浇灭了喉咙里的灼痛感。她喝了一口又一口,直到肚子里传来满足的轻响,才停下动作。接着,她又捧起泉水,慢慢往脸上泼,冰凉的泉水洗去了脸上的尘土和疲惫,连眼睛都亮了几分。
“娘,你看,这里有水。”她对着空气轻声说,指尖还沾着水珠,“陕西真的有干净水,我没骗你,等我找到能种庄稼的地方,就去找你。”
风掠过山沟,带着草木的清香。福英站起身,把湿了的衣角拧了拧,又用树叶多接了些泉水,喝得饱饱的。
福英沿着山路走了大半天,脚底的伤口结了痂,又被磨得渗出血。远远看见山坳里聚着几间土房,她心里一松,加快脚步往那边挪。村口立着块歪歪斜斜的木牌,上面刻着字,她一个也不认得,只当是个寻常村落,顺着土路往村里走。
土路上满是碎石,她走得慢,快到村中间时,看见一户人家的院子。院墙是用黄土夯的,有些地方塌了角,院里的柴火垛歪在一边,看着荒凉,却比村里其他小院子大上不少。院门口的老槐树下,站着个中年女人,手里夹着杆旱烟,烟杆上的铜锅泛着旧光,烟雾慢悠悠地从她嘴里飘出来。
福英攥紧怀里的破碗,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上前,声音有些发怯:“大……大姐,我是从外地逃荒来的,您家……能给口吃的吗?”
女人抬眼看向她,目光扫过她破洞的衣裳和沾着泥的脚,没立刻说话,只是吸了口旱烟,缓缓吐出烟圈。“逃荒来的?”她的声音有点粗,带着山里人的硬朗,“从哪儿来?要往哪儿去?”
“从南边的村子来,听说陕西能吃饱饭,就来了。”福英低着头,手指抠着碗沿,“我……我已经很多天没正经吃东西了,就想讨口热粥,哪怕是米汤也行。”
女人又吸了口烟,把烟杆在鞋底上磕了磕,烟灰落在地上。“这村子叫讨饭沟,”她指了指村口的木牌,“你不识字,怕是也不知道这名儿——这儿往年也荒,今年还算好,能种出点玉米。”她说着,转身往院里走,“进来吧,灶上还有点昨天剩下的玉米糊,给你热一碗。”
福英愣了一下,随即跟着女人往里走,脚步都轻了些。
福英跟着女人进了院,院里的黄土路扫得干净,墙角晒着几串玉米,比村里其他人家多了几分规整。女人掀开灶房的布帘,让她在灶门口的小板凳上坐,自己则拿起水壶往锅里添水。
“我姓孙,你叫我孙婶就行。”孙婶往灶里添了把柴,火苗舔着锅底,映得她脸上有了点暖意,“这院子看着大,其实早空了——我男人以前是这儿的地主,五年前得了肺痨,走了。”
福英捧着粗瓷碗,小声应道:“孙婶,谢谢您肯给我饭吃。”
“谢啥,都是苦日子过来的。”孙婶叹口气,用勺子搅了搅锅里的玉米糊,“他走后,家里的地被分了大半,就剩几亩薄田。现在家里就我,还有个十二岁的儿子,叫有财。”
正说着,里屋传来一阵轻咳,孙婶连忙擦了擦手往里走。没一会儿,她扶着个面黄肌瘦的男孩出来,男孩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咳嗽时肩膀微微发抖。
“有财,这是从外地来的福英姐。”孙婶摸了摸儿子的头,声音软了些,“快回屋躺着,别着凉了。”
有财点了点头,怯生生地看了福英一眼,转身回了里屋。孙婶重新站回灶台边,继续说道:“有财从小身子弱,药没断过,我还得供他读书——总得让他识几个字,别像我一样,一辈子困在山里。”
这时,院门外传来扁担的吱呀声,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挑着两桶水走进来,额头上满是汗。他看见福英,愣了一下,随即朝着孙婶点了点头:“孙太太,水挑回来了。”
“李哥,歇会儿吧。”孙婶指了指男人,对福英说,“这是李长工,以前欠了我家点钱,就留在这儿帮工抵债,地里的活、家里的重活,都是他干。”
李长工放下扁担,拿起腰间的水壶喝了口,笑着对福英说:“姑娘是逃荒来的?孙婶心善,你要是不嫌弃,在这儿多待几天也成——正好地里的玉米快熟了,缺个帮着摘的人。”
福英看着灶里跳动的火苗,又看了看院外晒着的玉米,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意。她攥紧手里的碗,轻声说:“孙婶,李哥,要是不麻烦,我想留下来帮忙——我能干活,不要工钱,给口饭吃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