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把晒谷场晒得暖烘烘的,孙有财捧着镇上学堂的录取通知书,在院子里来回走,孙婶跟在后面,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忽然,她想起什么,转身往柴房方向喊:“福英!福英!快出来!”
福英正蹲在柴房里劈柴,手里的斧头还沾着木屑,听见喊声忙跑出来,围裙上蹭了不少灰:“孙婶,咋了?”
“你去把后院的马牵出来,再把那辆旧推车推到晒谷场来。”孙婶拍了拍手里的通知书,语气里满是得意,“有财要去镇上读书,家里离学堂远,你把马和推车组装成马车,往后天天送有财上学!”
福英愣了愣,攥着围裙角小声说:“孙婶,我……我不会组装马车,也不会赶马啊。”
“不会就学!”孙婶眼睛一瞪,把通知书往有财手里一塞,“有财是咱们家的希望,不能耽误了他上学!你现在就去弄,我去厨房给你蒸两个窝头,饿了就吃!”
福英没敢再反驳,只能去后院牵马。那马是去年从邻村买来的,性子烈,见了她还甩了甩尾巴,差点踢到她的手。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马牵到晒谷场,又去推那辆旧推车——车轮子早生了锈,推起来“吱呀”响,还歪歪扭扭的。
等孙婶拿着窝头出来时,福英正蹲在地上,对着马和推车发呆。“你咋还没弄?”孙婶把窝头递给她,“先把推车的把手跟马的缰绳绑在一起,再找块木板垫在推车上,让有财能坐稳!”
福英咬着窝头,按照孙婶说的做。绳子绕了一圈又一圈,手被勒得发红,好不容易才把推车和马连在一起。可刚要试着赶马,那马突然往前一蹿,推车“哐当”一声歪了,福英没站稳,直接摔在地上,膝盖磕得生疼,还沾了满裤子土。
“你咋这么笨!”孙婶急忙跑过来,没先扶她,反而去看推车,“要是把有财摔着了可咋整?再试一次!”
福英忍着疼爬起来,重新握住缰绳。这次她不敢用力拽,可马根本不听使唤,又往前跑了两步,她又摔了下去,手掌在地上蹭破了皮,渗出血来。
“娘,要不我还是自己走路去学堂吧?”孙有财看着福英的样子,有点不忍心。
“胡说!”孙婶瞪了他一眼,“走路要走一个时辰,哪有时间?福英,你再试试,别怕,使劲拽缰绳,让马听你的!”
福英看着孙婶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了看旁边的孙有财,深吸一口气,再次握住缰绳。马又开始躁动,她死死攥着绳子,身子被拉得往前倾,眼看又要摔下去时,她忽然想起以前看村里老把式赶马的样子,小声对着马说了句“慢些”,又轻轻拍了拍马的脖子。
马竟真的慢了下来,一步步往前走。福英心里一喜,可刚放松警惕,马又突然晃了晃脑袋,她没抓稳,还是摔了下去,这次连带着推车都翻了,上面的木板掉在地上。
孙婶急得直跺脚:“你咋就这么没用!明天有财就要上学了,你今天必须学会!”
福英坐在地上,膝盖和手掌都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她知道,孙婶不会让她停下,有财的上学路,只能靠她这双还没学会赶马的手。她抹了把脸,爬起来,捡起缰绳,再次走向那匹烈马。
夕阳把晒谷场的影子拉得老长,福英又一次从歪倒的推车上爬起来时,裤腿已经沾满尘土,膝盖处的布料磨破了角,露出来的皮肤泛着青红。马甩着尾巴站在一旁,似乎也累了,不再像白天那样躁动。
孙婶早已回屋做饭,只有孙有财还蹲在场边的老槐树下,手里攥着根树枝,小声喊:“福英姐,要不歇会儿吧?我娘说了,今晚吃红薯粥,我给你留了两个烤红薯。”
福英揉了揉发僵的手腕,抬头看了眼天,云层已经染成了橘红色,她摇了摇头:“没事,再试最后一次,学会了咱们再吃。”她走过去,重新把翻倒的推车扶起来,又仔细检查了缰绳和推车把手的连接处——白天摔了那么多次,她总算摸出点门道,绳子得在把手处多绕两圈,再打个死结,才不会松脱。
这次她没有急着拽缰绳,而是先走到马身边,像村里老把式那样,轻轻顺着马的鬃毛往下摸,嘴里还小声念叨:“马大哥,咱们好好走一次,别再摔了,啊?”马似乎听懂了,打了个响鼻,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
福英心里一暖,握紧缰绳,慢慢往马前走,轻声说:“驾——”
马果然迈着步子往前走,这次推车没有歪歪扭扭,反而走得很稳。福英跟在旁边,眼睛盯着车轮,手里的缰绳松而不紧,遇到场边的小土坑时,她轻轻拽了拽左边的缰绳,马很听话地往右边绕了绕,顺利避开了坑洼。
“走起来了!福英姐,你走起来了!”孙有财高兴地跳起来,手里的树枝都掉在了地上。
福英也笑了,眼角弯起一点,她试着加快了点速度,马依旧走得稳当,推车的“吱呀”声也比白天轻了不少。她绕着晒谷场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直到确认自己真的能把马车赶稳,才停下脚步,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时孙婶端着红薯粥从屋里出来,看见场中间稳稳停着的马车,还有脸上带着笑意的福英,语气缓和了不少:“总算学会了?赶紧过来喝粥,红薯都快凉了。”
福英牵着马往回走,孙有财蹦蹦跳跳地跟在她身边,小声说:“福英姐,你真厉害!明天我就能坐着马车上学了,学堂里的同学肯定都羡慕我!”
福英低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里的缰绳——掌心虽然还有磨红的痕迹,却不觉得疼了。
鸡刚叫头遍,灶房里就亮起了微光。福英蹲在灶台前,往锅里添了勺玉米面,火苗舔着锅底,把她的脸映得暖融融的。玉米糊的香气慢慢飘出来时,她才擦了擦额角的汗,轻手轻脚地走到孙有财房门口。
“有财弟,醒醒,该起来喝玉米糊了,再晚上学要迟到了。”她的声音很轻,怕吵醒孙婶。
门里很快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孙有财揉着眼睛走出来,看见灶台上冒着热气的碗,笑着说:“福英姐,你起得真早。”
“快趁热喝,喝完咱们好赶路。”福英把碗递给他,又转身去后院牵马。经过晒谷场时,她看了眼那辆组装好的马车,昨天摔得生疼的膝盖还隐隐作痒,可心里却踏实了些。
等孙有财喝完玉米糊,福英已经把马套好,扶着他坐上垫了厚布的推车。“坐稳了,我慢些赶。”她轻声叮嘱,手里的缰绳攥得稳当,轻轻往马背上拍了一下,“驾——”
马果然听话地往前走,车轮碾过清晨的土路,发出“轱辘轱辘”的轻响。路边的草叶上还沾着露水,风一吹,带着秋的凉意,却让福英心里很敞亮。
“福英姐,你昨天摔了那么多次,疼不疼啊?”孙有财坐在车上,晃着腿问。
福英回头笑了笑,眼角弯起一点:“早不疼了,能送你上学,比啥都强。你在学堂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了,也让孙婶高兴。”
“我知道!”孙有财用力点头,“先生说我要是好好学,将来能去城里上学。等以后我挣钱了,给你买新衣裳!”
这话让福英心里一暖,手里的缰绳握得更紧了。马车慢慢驶过大路,远处的天际已经泛起鱼肚白,阳光正一点点爬过树梢。
她想着,等会儿,她还得赶回来给家里做饭、喂牲口,晚上再把马牵去河边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