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坡蜿蜒曲折,尽头嵌着个窝在山坳里的小村落,便是讨饭沟。这里常年不见外人,泥土路被雨水冲得坑坑洼洼,低矮的土屋稀稀拉拉地挨着,烟囱里飘出的炊烟也是有气无力的。
孙有财踉跄着爬上最后一道坡,胸口的伤口被扯得生疼,血腥味混着汗味,在他破旧的衣衫上凝出硬块。他扶着一棵枯树喘了半响,才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往村尾那间土屋挪去。
“吱呀”一声推开虚掩的木门,屋里光线昏暗,一个穿着打补丁粗布衫的孕妇正蹲在灶台前烧火,见他进来,猛地抬起头,正是他的发妻福英。
“你咋回来了?”福英的声音带着诧异,起身时碰倒了脚边的柴禾,“往常你不是说在外面做杂活,要晚些时候才回来?”。
孙有财没应声,径直走到炕边坐下,扯了扯领口,露出锁骨处结痂的伤口,还有胳膊上青紫的瘀痕。他往炕里缩了缩,闭上眼睛,脸色苍白得吓人。
福英一眼就瞥见了他身上的血渍,瞳孔骤缩,连忙凑过去:“你这是咋了?身上咋有血?是不是在外面跟人打架了?”她伸手想碰他的伤口,却被孙有财猛地挥开。
“别管闲事!”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股莫名的戾气,“问那么多干啥,给我弄点吃的来,饿死了。”
福英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委屈,却没敢再追问。她咬了咬唇,转身往灶台走去:“锅里还温着红薯粥,我给你盛一碗。”
土灶里的火苗跳动着,映着福英单薄的身影。孙有财靠在炕头,听着锅里咕嘟的声响,脑子里全是顾明远冰冷的眼神和沈曼卿哀求的模样。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顾明远以为吓唬一下他,他就会乖乖离开西安,却不知他压根没走远,直接回了这鸟不拉屎的讨饭沟。
这里偏僻得连官府都懒得管,顾明远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绝不可能找到这儿。
“粥来了。”福英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红薯粥走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他面前的矮桌上,“慢点喝,还有两个窝头,我给你热了。”
孙有财拿起粗瓷碗,仰头喝了一大口,滚烫的粥滑过喉咙,熨帖了几分身上的寒意。他看着福英低眉顺眼的样子,心里那股戾气稍稍平复了些,却还是没好气道:“我回来的事,别跟村里其他人说,谁问你都别提。”
“为啥?”福英不解,“你回自己家,咋还怕人知道?”
“让你别问就别问!”孙有财把碗往桌上一墩,粥洒出来几滴,“照我说的做就行,不然我立马就走!”
福英被他吼得一哆嗦,不敢再吱声,只是默默地收拾着桌上的粥渍。屋外的风刮过土屋的门缝,发出呜呜的声响,孙有财望着昏暗的屋顶,心里盘算着:等伤养好了,他就在这讨饭沟安安稳稳过日子,至于沈曼卿、顾明远,都让他们见鬼去吧。
第二天,日头爬到土屋顶时,福英正蹲在院角的石板旁搓洗衣物。木盆里泡着孙有财最近换下来的一大堆衣裳,粗布褂子上沾着泥点,补丁摞着补丁,唯有那条贴身的青布内裤,虽也打了缝,却依然半新。
她攥着皂角在布面上反复揉搓,指尖忽然触到一片痕迹,洗了好几遍都没化开。福英凑近了些,鼻尖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那气味陌生又刺眼,让她心头猛地一沉——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孙有财这几日总躲在屋里养伤,除了吃饭很少出门,讨饭沟就这么大点地方,邻里都是沾亲带故的,他断不可能跟村里的女人有牵扯。那这痕迹……是从哪里来的?
傍晚时分,孙有财靠在炕头抽烟,烟卷是用晒干的树叶搓的,呛得他直咳嗽。福英端着一碗玉米糊糊走进来,把碗放在他面前,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开了口:“有财,你那内裤上的东西,是咋回事?”
孙有财的动作顿了顿,眼神闪烁了一下,故作镇定地反问:“啥东西?”
“就是……就是洗不掉的那个。”福英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脸颊却涨得通红,“讨饭沟的女人都规矩,你这几日也没出去,那东西……”
“你胡说八道啥!”孙有财猛地坐起来,把烟卷往炕沿上一摁,语气带着几分慌乱的凶狠,“不过是不小心沾了脏东西,你一个妇道人家,整天盯着这些腌臜事,不嫌丢人?”
福英被他吼得一哆嗦,却没退缩,眼圈微微泛红:“什么东西能洗不掉?我活了二十多年,啥脏东西没见过?那明明是……是男人跟女人在一起才有的!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我说没有就没有!”孙有财的脸色沉了下来,眼神阴鸷,“我在外面受了那么大罪,你不心疼我,反倒疑神疑鬼的?福英,你别给脸不要脸!”
他这话像针一样扎在福英心上。孙有财在外面混过,见过世面,早就瞧不上她这个土生土长的村妇了。
“外面……”福英的声音带着哭腔,“是不是外面的女人?你跟她还没断干净,就回讨饭沟躲着了?”
孙有财心里咯噔一下,沈曼卿的模样在脑海里闪过,随即被他强压下去。他不能让福英知道真相,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跟顾明远的女人有过牵扯。
“闭嘴!”他厉声打断她,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疼呼出声,“再敢胡说一句,我就把你赶出家门!讨饭沟这地方,离了我孙家,你能活几天?”
福英疼得眼泪直流,却倔强地瞪着他:“你要是没鬼,为啥不敢说实话?孙有财,你咋这么没良心!我操持家务、为你生儿育女,你却在外头跟别的女人……”
“够了!”孙有财猛地松开她的手,福英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炕沿上。他喘着粗气,眼神里满是不耐烦与警告,“这事不许再提!再让我听见一个字,你就自己看着办!”
说完,他转身躺回炕里,背对着福英,再也不肯说话。
福英捂着手腕,看着他冷漠的背影,眼泪无声地滑落。院外的风呜呜地刮着,穿过土屋的门缝,带着一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