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浓,小土屋的门缝里漏进几缕昏黄的灯火,却驱不散满室的黑。福英收拾好碗筷,把剩下的半个韭菜饼小心翼翼地裹进帕子,藏在包袱里,这才挨着草席坐下。
外面的喧嚣渐渐淡了,只剩偶尔传来的矿工鼾声和远处矿洞隐约的机器声。她刚要合眼,忽然听到门口传来拖沓的脚步声,伴着含混不清的嘟囔,一股浓烈的酒气顺着门缝飘了进来。
福英心里一紧,下意识攥紧了衣角。孙婶的叮嘱在耳边响起,她屏住呼吸,不敢出声,只当是哪个矿工喝多了路过。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了,接着是“砰砰”的撞门声,力道不大,却带着酒后的蛮横:“开门……开门!里头的娘们,出来陪哥喝两杯!”
福英的心跳瞬间加快,手脚都有些发颤。她死死咬住嘴唇,往墙角缩了缩,心里默念着“别过来,别过来”,依旧没应声。她记得老黑的话,夜里别开门,别招惹是非。
“装啥死?”门外的男人骂了一句,撞门的力道重了些,“矿场就你一个女工,以为我不知道?快开门!哥给你钱,陪哥乐呵乐呵!”
酒气越来越重,男人的声音也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福英吓得浑身发冷,裹胸布勒得胸口发闷,她摸索着摸到块石头,紧紧抱在怀里,手心全是冷汗。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低沉的呵斥:“滚!”
门外的男人愣了一下,随即骂骂咧咧地反驳:“老黑?多管闲事!这娘们又不是你媳妇,你护着她干啥?”
“矿场的规矩,不准骚扰女工。”老黑的脚步声沉稳地靠过来,“再不走,我打断你的腿。”
男人似乎忌惮老黑,骂了两句软话,脚步声渐渐远去了,只留下几句含糊的抱怨飘散在风里。
福英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她隔着门板,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大叔……是您吗?”
“是我。”老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别怕,人走了。”他顿了顿,又道,“我在你门口守会儿,你安心睡。往后再听到有人敲门,先喊我,别自己硬扛。”
福英捂住脸,泪水顺着指缝流了下来,混合着脸上的黑灰,又涩又凉。她哽咽着道:“谢谢您,大叔……又麻烦您了。”
“没事。”老黑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矿场里喝多了闹事的不少,你一个女人家,警醒点好。门抵紧了,我就在不远处,有事喊我。”
福英点点头,擦干眼泪,重新把抵门的石头压得更牢。门外的脚步声没再移动,像是一尊雕像守在那里。屋里的黑依旧浓重,但福英心里的惶恐却淡了许多。
她蜷缩在草席上,听着门外老黑偶尔的咳嗽声,渐渐有了些睡意——在这凶险的矿场里,这道沉默的身影,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天刚亮,矿场的哨声还没响,福英就已经醒了。她推开虚掩的门,见老黑还守在门口的石墩上,后背靠着土墙,不知何时睡着了,独眼上的黑布沾了些露水。
福英心里一暖,轻手轻脚想去给他披件衣裳,却听见矿洞方向传来一阵嘈杂的吆喝声,夹杂着棍棒撞击的闷响。
“不好了!老黑被刘工头带人打了!”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声音里满是惊惶。
福英脸色瞬间煞白,拔腿就往矿洞跑。只见矿洞口的空地上,老黑被两个矿工按在地上,刘工头手里甩着一根粗木棍,脸上满是狞笑,一棍接一棍地往老黑身上抽。
“让你多管闲事!让你护着那个娘们!”刘工头骂一声,打一棍,“昨天夜里坏我好事,今天又敢在矿洞里‘偷懒’,我看你是活腻了!”
老黑的衣裳被打得破烂,黑灰混着鲜血浸透了布料,脸上的疤痕被血珠映得狰狞,他却咬着牙,一声不吭,只用那只完好的右眼死死瞪着刘工头,眼神里满是怒火。
“工头!别打了!”福英冲过去,想拦住刘工头,却被他一把推开,踉跄着摔在地上。
刘工头转头瞪着她,眼神阴鸷:“怎么?你也想替他挨揍?我告诉你,这老黑私藏矿石,还敢顶撞我,打他都是轻的!”
“我没有私藏!”老黑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是你故意把矿石塞到我筐里,栽赃我!”
“放屁!”刘工头一脚踹在老黑胸口,“谁能证明?这里的人都听我的,我说你私藏,你就是私藏!”
周围的矿工们都低着头,没人敢出声。刘工头向来心狠手辣,谁也不想惹祸上身。
福英爬起来,冲到老黑身边,挡在他身前,对着刘工头喊道:“我能证明!昨天我一直跟老黑叔一起分拣矿石,他根本没进矿洞,怎么可能私藏矿石?是你故意算计他!”
“你一个外来的娘们,也敢顶嘴?”刘工头扬起木棍,就要往福英身上打。
“住手!”王二柱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拦在福英面前,“工头,老黑哥为人老实,不可能私藏矿石,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刘工头愣了愣,随即冷笑:“怎么?你们还想抱团反抗?我告诉你们,在这矿场,我说了算!今天这老黑,我非打服不可!”
他刚要动手,就见老黑猛地挣脱了按他的矿工,踉跄着站起来。他浑身是血,嘴角淌着血丝,却依旧挺直了脊背,盯着刘工头:“刘麻子,你别太过分。矿主的规矩,不准栽赃陷害,你要是再打,我就去告你!”
刘工头心里咯噔一下,矿主虽不管事,但最忌讳矿工闹事,真闹到矿主那里,他也讨不到好。他盯着老黑看了半晌,狠狠啐了一口:“算你有种!今天先饶了你,往后再敢多管闲事,我打断你的腿!”
说完,他甩了甩木棍,带着人悻悻地走了。
福英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老黑,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大叔,您怎么样?疼不疼?”
老黑喘着粗气,摆了摆手,声音依旧沙哑:“没事……死不了。”他看了看福英,又看了看王二柱,“谢了。”
“大叔,您这都是为了我才被算计的。”福英哽咽着,伸手想帮他擦拭伤口,却被他躲开。
“矿场就是这样,弱肉强食。”老黑的右眼闪过一丝疲惫,“你别往心里去,好好干活,别让人抓住把柄。我歇两天就好。”
王二柱叹了口气:“老黑哥,你先回棚屋歇着,我去给你找点草药。福英,你先去干活,我会照看老黑哥的。”
福英点点头,看着老黑被王二柱扶着慢慢走远,背影在飞扬的黑灰中显得格外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