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雾气还没散尽,福英推着装满白菜的木板车出了村。车轴吱呀作响,压在乡间的土路上,每走一步都格外费劲。她的掌心还留着昨天劈柴的红痕,握着车把的地方磨得生疼,小腹的隐痛也没断过,只能佝偻着身子,一步步往前挪。
赶到镇上的集市时,天已经大亮了。她找了个角落把车停下,摆好白菜,蔫黄的菜叶上还带着晨露。集市上人声鼎沸,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唯独她的摊位前冷冷清清。
福英坐在车旁的石头上,学着别人的样子吆喝:“白菜,新鲜的白菜,便宜卖了!”声音又轻又哑,很快就被淹没在喧闹里。
路过几个买菜的妇人,她连忙站起身:“婶子,买点白菜吧?自家种的,干净得很,才两毛钱一斤。”
妇人瞥了眼她的白菜,摇了摇头:“叶子都蔫了,不如别家的水灵。”说完就转身走了。
又等了许久,才有个老汉停下来问价,可听她说两毛钱一斤,皱了皱眉:“隔壁摊才一毛五,你这太贵了。”
福英连忙说:“我这白菜瓷实,炖着香,要不一毛八?不能再少了,种的时候费了不少劲。”
老汉摆了摆手,没再应声,径直走向了隔壁摊位。
太阳渐渐升高,雾气散去,阳光变得刺眼起来。福英的额头上渗满了汗水,口干舌燥,可车上的白菜一颗也没动。她又吆喝了几声,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无声的焦急。
集市上的人渐渐少了,临近中午,大多摊位都开始收拾东西。福英看着满车的白菜,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她想起出门时孙婶的叮嘱:“今天要是卖不掉白菜,就别想着回家吃饭!”又想起孙有财昨晚不耐烦的嘴脸,说她是“吃白饭的废物”。
眼泪忍不住涌了上来,顺着脸颊往下淌。她掏出怀里揣着的干硬窝头,咬了一口,难以下咽。
“姑娘,怎么哭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福英抬头,看见一个大娘站在摊位前,手里还提着块豆腐。
福英连忙抹掉眼泪,摇了摇头:“没、没事。”
大娘看了看满车的白菜,又看了看她通红的眼睛,叹了口气:“是不是没卖出去?你这白菜看着是好白菜,就是摆得太靠里了,没人看见。”
福英哽咽着说:“我吆喝了,可大家都嫌贵,要么说不水灵……”
“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大娘拿起一颗白菜掂了掂,“这样吧,我买三颗,给我儿媳妇炖菜吃。你也别在这儿等了,天热,再等白菜该彻底蔫了,不如便宜点处理了。”
福英连忙点头,声音带着哭腔:“谢谢大娘,谢谢您……”她麻利地称了白菜,收了钱,手指都在发抖。
大娘递钱的时候,多给了她两毛钱:“拿着吧,看你年纪轻轻的,也不容易。赶紧收拾收拾回去,别让家里人惦记。”
福英攥着那几块皱巴巴的钱,眼泪又掉了下来:“大娘,您真是好人……”
送走大娘,福英看着剩下的白菜,心里依旧沉甸甸的。她知道,这点钱远远不够让孙婶和孙有财满意,回去免不了又是一顿刁难。阳光越来越烈,晒得她头晕眼花,满车的白菜仿佛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坐在石头上,肩膀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哭声不大,却满是委屈和绝望。为什么她的命这么苦?孩子没了,婆家不待见,连卖点白菜都这么难。泪水模糊了视线,集市上的喧闹渐渐远去,只剩下她压抑的呜咽,在空旷的街角里回荡。
福英的哭声还没止住,一双沾满泥污的布鞋就停在了她的摊位前。她抬头抹泪,看见一个中年乞丐站在那儿,破洞的棉袄沾着尘土,头发乱糟糟的,手里攥着一个皱巴巴的布袋,眼神却很温和。
乞丐的目光落在车上的白菜上,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姑娘,你这白菜看着真不赖,瓷实饱满,用来做饺子馅正好。”
福英愣了愣,吸了吸鼻子,没应声。她看着乞丐补丁摞补丁的衣服,还有布袋里露出的几张毛票,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乞丐没在意她的沉默,又说:“我想多买点,家里还有几个流浪的孩子等着吃饭,包顿白菜饺子,让他们也解解馋。你这白菜怎么卖?”
福英低下头,声音细弱:“一毛八一斤,要是您要得多,我给您算一毛五。”话刚说完,她又猛地摇了摇头,“不行,您别买了。”
乞丐愣了:“为啥?是嫌我给不起钱?”他连忙把布袋打开,倒出里面的钱,有毛票有硬币,零零散散加起来也没多少,“我这儿钱不多,但够买两颗的,您给我称两颗吧。”
“不是的,”福英连忙摆手,眼眶又红了,“我不是嫌您钱少,是这白菜……您要是自己吃,我送您两颗就行,不用给钱。可您要做饺子馅,得多要几颗,我不能收您的钱。”
“那可不行,”乞丐固执地把钱往她手里塞,“姑娘,我知道你做生意不容易,哪能白拿你的东西?孩子们等着吃呢,你就按低价卖给我,我凑够钱。”
福英躲开他的手,拿起两颗最大最瓷实的白菜,往他怀里塞:“您拿着,真不用给钱。我这白菜没卖出去多少,也不差这两颗。您带着孩子不容易,就当我帮您一把。”
乞丐捧着白菜,眼眶也湿了:“姑娘,你真是个好心人。我看你刚才在哭,是不是遇到难处了?”
福英咬着唇,摇了摇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我没事,您快回去吧,别让孩子们等急了。”
乞丐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又看了看满车的白菜,叹了口气:“姑娘,好人有好报。我这儿还有两个窝窝头,您拿着垫垫肚子。”他从怀里掏出两个用布包着的窝窝头,递给福英,“虽然不好吃,但能填肚子。”
福英推辞不过,只好接过来:“谢谢您。”
乞丐捧着白菜,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才慢慢转身离开。看着他蹒跚的背影,福英手里攥着温热的窝窝头,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虽然白菜没卖出去多少,回去还要面对孙婶和孙有财的刁难,但这一刻,她觉得心里没那么苦了。
她重新坐回石头上,拿起窝窝头咬了一口,粗糙的口感却让她觉得格外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