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观前街的叫卖声比往日更热闹些。福英挽着招娣的胳膊,站在一个摆满纱巾的小摊前,眼睛盯着那条最便宜的素色细纱,指尖忍不住摩挲着口袋里仅有的几个铜板。
“老板,这条白纱巾再便宜点呗?”福英声音细细的,带着几分怯懦,“我就这三个铜板,您就行行好,卖给我吧。”
摊主是个络腮胡大汉,摆了摆手:“姑娘,这已经是最低价了,再便宜我就亏了!你看这纱多细,戴在头上多好看。”
招娣在一旁帮腔:“老板,她就想买条纱巾挡挡太阳,您就少要一个铜板呗,以后我们常来照顾您生意!”
福英咬了咬嘴唇,眼里满是渴望。这些年,她省吃俭用过日子,平日里舍不得花钱,好不容易攒了几个铜板,就想给自己买条纱巾。上次看到同工厂的姑娘戴着,又好看又能遮灰尘,她羡慕了好久。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小摊旁。张氏带着福财下车,原本是想逛逛观前街的绸缎庄,却被小摊前的争执声吸引了注意。她无意间听到“福英”两个字,心里猛地一揪,脚步不由得顿住了。
张氏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那个叫福英的女子穿着粗布衣裳,梳着两条麻花辫,眉眼间竟有几分像她日思夜想的女儿!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又带着点倔强,和当年的福英一模一样。
她的心跳瞬间快了起来,快步走到小摊前,目光紧紧盯着福英:“姑娘,你叫福英?”
福英被突然问话的妇人吓了一跳,抬头看见张氏穿着华贵的貂皮大衣,腕上戴着金镯子,连忙低下头,小声应道:“是……我叫福英。”
张氏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眼眶瞬间就红了。她强压着内心的激动,指着小摊上最贵的那条绣着淡粉色桃花的纱巾,对摊主说:“老板,这条纱巾我买了,多少钱?”
摊主一看是大客户,连忙笑着说:“这位太太,您真有眼光!这条是上等的杭绸纱巾,要五个银元。”
福英和招娣都惊呆了,五个银元对她们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福英连忙摆手:“太太,您别买,我不要这么贵的……”
张氏却不理她,从皮包里掏出五个银元递给摊主,亲手拿起那条桃花纱巾,走到福英面前,轻轻披在她的肩上:“孩子,这条纱巾适合你,就当是我送给你的。”
福英浑身一僵,不敢相信地看着张氏:“太太,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拿着吧。”张氏的声音有些哽咽,她忍不住伸出手,想摸摸福英的头发,却又怕吓到她,最终只是温柔地说,“我有个女儿,也叫福英,和你差不多大,要是她还在,应该也像你这么好看。”
招娣在一旁推了推福英:“福英,这位太太好心送你,你就收下吧,快谢谢太太!”
福英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躬身道谢:“谢谢太太,您真是个好人。”
张氏看着她肩上的桃花纱巾,又看了看她眉眼间的模样,心里的思念像潮水般涌来。她强忍着眼泪,笑了笑:“不用谢,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她转身对福财说:“阿财,我们走吧。”
福财看着母亲泛红的眼眶,又看了看那个叫福英的女子,心里有些疑惑,却没多问,跟着母亲上了轿车。
轿车驶远,福英摸着肩上柔软的桃花纱巾,心里暖暖的,却又有些莫名的失落。招娣羡慕地说:“福英,你真是好福气,遇到这么好的太太!这条纱巾真好看!”
福英点点头,目光追随着远去的轿车,心里默念着:“这位太太,您到底是谁呢?”她不知道,刚才那位送她纱巾的妇人,就是她日思夜想的母亲。
而轿车里的张氏,早已泪流满面。她紧紧攥着手里的玉佩,心里一遍遍地问:“英英,那真的是你吗?娘好想见到你……”
桃花纱巾的触感柔滑得像江南的春水,福英攥着纱巾边角,目光还黏在轿车消失的街角。
“福英,发啥呆呢?快戴上让我瞧瞧!”招娣戳了戳她的胳膊,满眼羡慕。
福英依言把纱巾系在颈间,淡粉的桃花映着她略带苍白的脸颊,竟添了几分气色。可她却没心思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纱巾上的绣线,轻声道:“招娣,我觉得……刚才那位太太,有点眼熟?”
“眼熟?”招娣歪着头想了想,摇摇头,“人家穿的是貂皮大衣,戴的是金镯子,一看就是大老板,咱们哪能见过这种大人物?”
福英也点点头,自嘲地笑了笑:“也是,我娘走的时候,穿的还是打补丁的棉袄,怎么可能是她呢?”可话虽这么说,心里那股莫名的亲切感却挥之不去。那位太太看她的眼神,温柔得像春日的暖阳,又带着点说不出的酸楚,像极了小时候娘看她的模样。
“说不定是一种好的缘分呢!”招娣拉着她往前走,“那位太太人真好,不仅送你这么贵的纱巾,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好像……好像你是她亲闺女似的。”
福英的心猛地一跳,连忙按住胸口,低声道:“别胡说,我娘可能都没有活着了。”
可她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向轿车消失的方向。街角的风卷起几片桃花瓣,落在她的纱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