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蚀的摆渡船像一头垂死的巨兽，在墨汁般浓稠的暗河上艰难前行。引擎发出沉闷而断续的咆哮，每一次震动都仿佛要将船身散架的零件彻底抖落。浓黑的烟雾混杂着河面上漂浮的油污气味，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薄雾。
船舱内（如果这胡乱拼凑的金属空间能被称为船舱的话）几乎没有光线，只有从缝隙透进来的、不知来源的微弱幽绿反光，勉强勾勒出几个蜷缩的人影。
林晚将萧衍小心地安置在一个相对干燥的角落，用自己破损的外套垫在他头下。他依旧昏迷着，呼吸微弱但平稳，眉心的印记在昏暗中看不出异样。可她心里的不安却像河面的涟漪，一圈圈扩大。面具人最后那句“被标记了”像根刺，扎在她心头。
孙猎户将王屯长放在另一边，自己则一屁股坐在冰冷的甲板上，靠着锈蚀的舱壁，大口喘着气，警惕的目光不时扫过船头那个模糊的身影——面具人正沉默地操控着方向，平滑的面具在幽绿光线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泽。
维修工坐在林晚不远处，他（她）裂开的面罩已经取下，露出一张沾满油污和灰尘、但线条坚毅的中年女性的脸。她正低头快速检查着自己手腕上的装置和那个沉重的工具箱，眉头紧锁。
“能量读数很不稳定，”维修工，不，现在应该称她为维修师，低声对林晚说，声音带着疲惫，“这艘破船，还有这条河……干扰很强。‘清道夫’虽然暂时没追上来，但那个标记信号像秃鹫一样跟着我们。”
林晚抱紧了膝盖，感觉浑身发冷。“他……萧衍他会不会……”
“暂时没事。”维修师打断她的胡思乱想，“他体内的冲突似乎平息了，更像是……一种自我保护性的深度休眠。麻烦的是外面。”她指了指船舱外那片无尽的黑暗和死寂的河水。
船体突然猛地倾斜了一下，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孙猎户骂了一句脏话，抓紧了旁边的管线。面具人稳住了舵轮，头也不回地抛过来一句：“坐稳。河道里有废弃结构。”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情绪。但这种过于的平静，在这种环境下，反而更让人心生疑窦。
“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儿？”孙猎户忍不住吼道，“这鬼河到底通到什么地方？”
面具人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一个被遗忘的缓冲区。‘方舟’系统监控的盲区。到了那里，或许能暂时摆脱标记。”
“或许？”维修师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你没把握？”
“在这艘船上，没人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面具人的回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诚实，“‘锈蚀码头’的摆渡船，走的是废弃的冷却液循环河道，里面有什么，没人完全清楚。我只能选择一条相对……‘干净’的航线。”
相对干净？林晚看着船舷外那泛着诡异油光、偶尔漂过不明扭曲残骸的黑色河水，胃里一阵翻腾。这地方怎么看都和“干净”不沾边。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萧衍，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类似呜咽的声音。
林晚立刻俯身过去：“萧衍？”
萧衍没有醒。但他的眉头紧紧皱起，脸上露出痛苦挣扎的神色，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抵抗着什么。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抓住了身下冰冷潮湿的甲板。
“……不……不去……”极其模糊的字眼从他齿缝间挤出。
林晚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不去哪里？萧衍，你听到我说话吗？”
萧衍的反应更大了，他猛地摇头，幅度很小，却充满了抗拒。“……黑暗……它在叫……别过去……”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孩童般的恐惧。
他在和谁说话？那个“它”又是什么？是“龙骸”？还是“观察者”的碎片？或者是……这条河尽头的什么东西？
面具人操控舵轮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他虽然背对着他们，但那平滑的面具似乎微微偏转了一个角度。
维修师也注意到了萧衍的异常，她凑近些，用装置扫描了一下萧衍的身体，屏幕上的数据让她脸色更加凝重。“他脑波活动异常活跃……不是在和体内的意识冲突，倒像是……在接收外界的某种信号？”
外界的信号？在这与世隔绝的、连能量读数都混乱不堪的暗河上？
林晚猛地抬头，看向船头那个沉默的背影。是他吗？是面具人在搞鬼？
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面具人缓缓转过身。幽绿的光线在他光滑的面具上流动，看不清任何表情。
“他感觉到了。”面具人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寒意，“看来，‘缓冲区’比我想象的……更‘热闹’一些。”
他这句话像是一块冰，砸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孙猎户握紧了拳头，王屯长也挣扎着撑起身体，警惕地看向面具人。维修师的手已经按在了工具箱的某个开关上。
压抑的敌意和猜疑，在这狭小破败的船舱里弥漫开来，比河面上的油污气味更令人窒息。
然而，没等这紧张的气氛爆发——
“咚！”
一声沉闷的、仿佛有什么巨大物体轻轻擦过船底的撞击声，从下方传来！
船身随之微微一震。
不是暗礁。那触感……更像是什么活物？
几乎在同时，萧衍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焦距，充满了极致的惊恐，他直勾勾地“看”着船舱顶部那片黑暗，仿佛能穿透金属，看到河面之下的景象。
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嘶哑的、几乎不像人声的尖叫：
“水底下！有东西！很多！它们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