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风禾朝春阳比了个坐下的手势。
春阳见她像训狗一样指挥自己,不爽地撅了下嘴,但那庞大的身躯还是顺从地、带着点不情不愿的意味,从悬浮状态缓缓降落。
以一种优雅与克制的姿态,单膝弯曲,稳稳地跪落在了冰冷的石板上。巨大的蝶翼在他身后尽数收敛,如同臣服的旗帜。
“瞧,”薛风禾放开道姑,走到春阳身边。
“他很乖吧,”她伸手揉揉春阳的发顶。
指尖还顺着他“发间”探出的、那些纤细修长、覆盖着一层柔软绒毛的紫色触角抚摸!
春阳的身体猛然一颤。
女孩完全不知道——
这些触角,是蝴蝶身上最为敏感精密的器官,用于精准感知气味、温度、气流乃至能量波动,其灵敏程度远超人类皮肤千倍。此刻,这轻柔的抚摸,对他而言,无异于一场甜蜜而残酷的刑罚!
指尖传来的温热、柔软的触感,以及她身上独有的气息,通过触角被放大了千倍,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的感官防线!
他必须竭力克制!才能压制住捕食与占有的本能,将她拆吃入腹的冲动。
薛风禾对此毫无察觉,手掌又下移,轻轻抚摸了一下他那被数十对蝶翼覆盖的“脸颊”。
春阳微微偏过头,用那被蝶翼覆盖的“脸颊”更重地蹭了蹭她的掌心,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其压抑的、混合着痛苦与眷恋的、低沉的嗡鸣。
见道姑还是将信将疑的样子,薛风禾弯腰捡起地上的道剑,用双手平稳地托着,剑柄朝向道姑,微微躬身,将剑奉还:
“道长,如果你还是不放心,我们可以不进殿里,只是能否告知,哪里可以找到笔墨?”
道姑见她态度恭敬,言语合宜,紧绷的神色稍缓。她伸手接过自己的剑,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剑身,随即还了一个标准的道礼,语气虽然依旧带着疏离,但已没了之前的剑拔弩张:
“贫道李静明。笔墨殿里就有,我可以拿出来给你。”
薛风禾再次微微欠身:“有劳静明道长了。”
不一会儿,静明道长便拿着一个略显陈旧的木质砚台、一小块墨锭和一支毛笔走了出来,此外还有几张微微发黄的符纸。她将这些东西递给薛风禾,依旧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
“多谢。” 薛风禾接过笔墨。
李静明强忍着悲愤和疲惫,问道:“姑娘,敢问你为何会到子虚观来?你难道不知道,就在七日前,明尊教的邪修突然杀来,杀了观内近半数的人,又将剩下的半数,全部炼制成了怪物。”
“如今的子虚观,早已不是清修之地,而是……人间炼狱。你一个年轻姑娘,为何会孤身涉足这等死地?还带着……” 李静明的目光扫过薛风禾身后那沉默而诡异的蝶妖。
薛风禾想了想,开始编造身份:“实不相瞒,我是一名巫师,师父命我出谷历练,途径此地,见这里邪祟肆虐,便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原来姑娘是位灵巫,巫者通灵,傩术镇魔,难怪你能驯服邪祟。” 李静明的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急切,“贫道失敬了。不知姑娘来的路上,有没有看到忘念观的道友?之前掌门见情况不妙,命人拼死突围送信,向距离最近的忘念观求救。算算时日,若是一切顺利,援兵……也该到了。”
薛风禾缓缓摇头:“我来的路上,目之所及,只有游荡的怪物,并未见到忘念观道友的踪迹。”
李静明闻言,眼神黯淡了一瞬,但她很快就重整精神:“多谢姑娘告知实情。贫道还是奉劝姑娘,此地凶险远超想象,进来容易出去难,切勿随意游走。”
“多谢道长提醒,”薛风禾道,“不过我出来历练时,师父命我,一定要捉够三只邪祟才能回去。所以,我不但不能躲,还得主动去找它们。”
她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李静明,问出了一个旁人听来更为疯狂的问题:
“不知道长可否指点一下,这观里哪里的邪祟最厉害、最棘手?我专挑硬的啃!”
李静明被她这大胆到近乎鲁莽的提问惊得怔住了,看向薛风禾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子。她张了张嘴,想再次严厉告诫,但目光扫过薛风禾身后那安静却强大的“蝶妖”,想到她能收服此等存在,或许……真有几分依仗?
挣扎片刻,求生的本能和对强大外援的隐秘期盼,终究压过了纯粹的担忧。她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带着无比的凝重与悲怆说道:
“姑娘……你既执意如此,贫道便告知于你。若论观中最为凶险之处,”她抬手指向道观西侧一座独立的、此刻正隐隐散发着不祥红光的殿宇,“便是 ‘炼丹房’ !”
“那里……本是掌门师尊清修及炼制金丹之所。” 李静明的声音带上了哽咽,“七日之前,邪修攻入,掌门为护我等,在那里力战而竭。根据一位侥幸逃出来的师弟弥留之际所说,掌门他……也被那邪异之力侵蚀,异化成了极为可怕的怪物,至今仍徘徊在丹房之内……”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对师尊的崇敬与如今这结局的无限悲凉:
“丹房之内,不仅存放着历代炼制的灵丹,更有掌门毕生修为所系的赤焰丹火炉,如今丹火失控,与邪气混合,加之掌门所化的怪物……那里已成绝地!姑娘,你若要寻最厉害的邪祟,那里便是。但贫道必须告诉你,此去……九死一生!”
“多谢道长告知。” 薛风禾郑重点头,“我会小心行事。”
辞别李静明后,薛风禾和春阳来到一处空地上。
她用笔墨在地上写:【春阳,你能看懂吗?】
春阳用蝶翼上的触须蘸着墨,同样在地上写道:【可以。】
薛风禾写道:【你知道青哥和邹道长在哪里吗?】
春阳:【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周围全是怪物,把那些怪物都清空以后,才发现自己也变成了怪物,然后就找到了你。结果你一醒来就对我喊打喊杀,还扭头就跑。】
【对不起,谁让你变得那么吓人,还追着我跑!不过现在看顺眼了,还挺漂亮的。】
春阳操控着触须奋笔疾书:【……重点是这个吗?!】
【出去以后请你吃饭赔罪!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
【那我们现在去找青哥和邹道长吧。】
【oK。】
春阳用触须把地上的字迹都扫干净。
薛风禾正准备站起来,忽然胃部传来一阵清晰的痉挛般的鸣响,人也虚弱得再度蹲了回去。
春阳连忙一手扶住她,用触须在地上写道:【怎么了?】
薛风禾提笔写道:【好饿。】
春阳深深地“凝视”她,忽然舔了下嘴唇,脸上的蝶翼缓慢地扇动着,有些迟疑地在地上写下:【我这有吃的,你要试试吗?】
【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