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战的指尖还在敲击地面，一下，又一下。声音很轻，但每一下都像是钉进岩石里的钉子。他没有动，背靠着冰冷的石壁，面前是那道深陷的凹槽，血影消失的地方。
左臂的骨头已经能看见形状，焦黑的皮肉正在一点点被新的组织覆盖。这个过程很慢，每一次蠕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他的手指蜷了蜷，指节发出咔的一声。这动作不大，但他额头渗出了汗。
呼吸不能乱。他告诉自己。吸气时胸口像被刀片刮过，呼气时喉咙发紧。他把注意力放在脊椎上，那里有一股微弱的暖流在缓慢移动。那是鸿蒙道印在起作用。它没有变强，也没有释放什么力量，只是持续地吸收着空气中飘散的残息，把这些零碎的气息送进断裂的经脉里。
这些气息很杂。有古老的战意，有临死前的执念，还有一些说不清的情绪碎片。它们本该混乱无序，但现在却顺着某种节奏在流动。林战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不再强行引导，而是让这些气息自行归位。只要不冲破临界点，就不去干涉。
眉心有点发热。那枚残月形的印记沉在那里，不动，也不亮。但它确实在工作。林战知道，如果它停了，自己现在就已经倒下了。
脑海里还有三句话。
伤非弱，乃力之始。
我不避痛，痛为我刃。
斩人易，斩己难，斩尽方见路。
这不是剑诀，也不是功法。这是某种认知。他以前不明白，以为只要够狠、够强就能赢。可刚才那一剑告诉他，真正的对手从来不在外面。
他开始回忆。不是刻意去想，而是任由记忆浮现。
云天宗外门，他第一次拿起剑的时候，手是抖的。那时候他怕输，怕被人看不起，怕连饭都吃不上。所以他拼命练，哪怕被打得满身是伤也不肯停下。
后来进了灵界，在万剑崖下试锋，他为了抢一个修炼名额和人打了一夜。对方用的是双刀，他只有一把断剑。最后他赢了，但也差点死在台阶上。那时候他觉得，只要赢一次就够了。
再后来登上神界，成为众人仰望的存在。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直到那一天，最信任的人把刀插进他后背。那一刻他才明白，有些东西不会因为地位而改变。
而现在，他坐在这个地方，面对的是另一个“自己”。
不是敌人，也不是分身。是所有过往堆出来的壳。只要他还怕失败，还想着靠外力翻身，那个壳就会一直存在。
他睁开眼。左手五指已经能完全张开。新生的皮肤很嫩，颜色偏白，和原本的手臂不一样。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动了。
他抬起右手，按在胸口。那里有一道旧伤疤，早就愈合多年。那是剑尘子教他第一式剑意时留下的。那一剑没刺死他，反而让他悟了三天三夜。
现在他又把手放了上去。
不是为了疗伤，也不是为了回忆。是为了确认一件事——他走的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没有错。
周围的空气依旧静。岩壁深处偶尔传来一滴水落下的声音，清脆，规律。他的耳朵听着这个节奏，心跳慢慢和它同步。他知道血影还没走远。那种存在不会这么容易消散。但它暂时不会出来。刚才那一剑伤到了它的本质，它需要时间恢复。
这个空档不多。可能只有几十息，也可能更短。但他必须用好。
他闭上眼，重新看向脑海中的三句话。这一次，他不再把它们当成独立的片段。他试着把它们连起来。
第一句讲的是起点。受伤不可怕，反而是发力的开始。
第二句说的是态度。你不躲痛，痛就成了你的武器。
第三句指向终点。打败别人容易，打败自己很难。只有把自己彻底斩干净，才能看见前面的路。
这三句话，是一条线。
他忽然明白了。斩我剑诀不是招式，是一种状态。当你不再依赖过去的执念，不再害怕失去，不再执着于“成为谁”，你自然就能使出这一剑。
体内的黑雾动了一下。不再是失控翻腾，而是顺着经脉缓缓流转。它开始修补那些尚未恢复的部位。肩胛骨处的裂缝正在闭合，断裂的血管一根根接上。
林战没有阻止。他知道这是身体在响应精神的变化。当认知变了，力量的运行方式也会跟着变。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这一口气比之前顺畅了许多。胸口的压力减轻了，七窍流出的血也止住了。他低头看自己的左手，新生的血肉已经覆盖了大半骨骼。虽然动作还有些僵，但握拳没问题。
他试着站起身。
膝盖刚一用力，小腿就抽搐了一下。他没硬撑，又坐了回去。现在还不行。站起来不代表能战，能战也不代表能胜。他要的不是勉强出手，是要一击命中。
他把手掌贴回地面。五指再次嵌入岩石缝隙，留下更深的指印。这一次，他用了更大的力。指甲边缘有血渗出，混进石缝里。
远处的凹槽依旧黑暗。没有任何动静。
但他知道，里面的东西在等。等他松懈，等他急躁，等他再一次被内心的恐惧拖住脚步。
他不怕等。
他也等。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每一次呼吸，鸿蒙道印就跳一下。吸收的残息越来越多，转化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断裂的经脉一段段接上，神魂的裂痕也在缓慢愈合。
他睁开眼，看向自己的手掌。
五指一张，再一握。
这次没有颤抖。
他低声说：“斩我，尚未斩尽。”
声音不高，但比之前多了几分底气。
然后他抬起右手，指尖对准眉心。不是攻击，也不是试探。是在感受。感受那枚残月印记的温度，感受它传递出来的节奏。
那一瞬间，他好像听见了一声剑鸣。
不是从外面来的。是从体内响起的。像是有一把剑，一直在等着他唤醒。
他放下手，看着地面。
指尖轻轻敲了一下。
两下。
三下。
节奏稳定，不急不缓。
他知道，再过不久，他就要站起来。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也不是为了复仇。只是为了走完这条路。
凹槽深处，有一点红光闪过。
极快，几乎看不见。
林战没有回头。
他只是把五指更深地压进石头里，指节泛白，血顺着掌缘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