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短越沉重。”
张振轻声说,“因为知道信道可能被查,不敢多写。但这一句话,背后是多少思念?”
展览的另一半,是《城寨灯笼谜》的专题区。
九十九盏记忆灯笼的复制品,悬挂在空中。
每盏灯笼下方有个特别的电话号码。
——这是张振特意要求加入的,观众可以用电话拨打特定号码,收听对应的故事录音。
“1980年的特别电话号码,是不是太超前了?”
大飞担心。
“这个特别的电话号码,是一种故事设计。”
张振解释,“其实是每个灯笼有一个编号,拨打电台热线加上编号,就能听到故事。我们要让观众,有更便利的参与感。”
林伯年站在灯笼区,久久不语。
“林师傅,怎么了?”
何芷晴关心地问。
“我在想……”
老人眼眶湿润,“如果阿云来看展览,她会不会认出那盏灯笼?”
他指着第一百盏灯笼的复制品。
——素白底色,六面各有一盏带光点的灯笼。
“她一定认得出。”
张振肯定地说,“因为真正的第一百盏灯笼,已经通过特殊渠道,送到新加坡了。”
林伯年猛地转身:“什么?”
“您别激动。”
张振微笑,“不是我们送的。是周国伟先生——他有个亲戚在新加坡做生意,上周去的时候,把灯笼带过去了。现在应该已经送到阿云手中了。”
老人颤抖着握住张振的手:“谢谢……真的谢谢……”
“不用谢我。”
张振说,“这是漂洋饼的精神——连接该连接的人。”
第五幕:剪辑室的抉择。
11月5日,嘉禾剪辑室。
章国明和许鞍华,为各自电影的结尾争执不下。
“《城寨灯笼谜》的结尾必须充满希望。”
章国明坚持,“主角团队帮林师傅,完成了第一百盏灯笼,城寨虽然要拆了,但记忆永存。最后一个镜头,应该是朝阳升起,照亮新城寨的规划图——这里会有公园、学校、新的家园。”
许鞍华摇头:“太刻意了。现实是残酷的,城寨拆了就是拆了,三万人要重新找地方住。电影应该诚实面对这种失落感。”
张振看着两个版本的粗剪,沉思良久。
“我有个想法。”
他说,“不要单一的结尾,要双结尾。”
“双结尾?”
“第一个结尾,按章导的设想——希望与新生。”
张振在白板上画着,“第二个结尾,在片尾字幕滚动时,加入真实城寨居民的访谈片段,每人说一句话。比如陈阿婆说:‘我等不到他了,但我的故事等到了。’李老师说:‘我的学生都长大了,有的当了医生,有的当了老师。’”
许鞍华眼睛一亮:“片尾彩蛋!这样既保留了电影的艺术完整性,又增加了纪录片的真实质感。”
章国明也点头:“而且片尾字幕时,观众一般不会立刻离场,正好看这些真实片段。”
“《漂洋饼的来信》也可以这样处理。”
张振继续,“电影结尾,孙女理解了爷爷的选择。片尾字幕时,播放我们征集到的真实漂洋饼故事录音,配合当年的老照片。”
黄沾拍手:“这样两部电影,就形成了统一的风格——故事叙事加现实镜头。既有电影的艺术性,又有历史的厚重感。”
大飞忽然想到:“振哥,那首映礼上,我们是不是可以请这些真实人物到场?”
“当然。”
张振说,“而且我已经安排好了——首映礼当天,会有特别环节:每个到场的真实人物,都会收到一盏定制的小灯笼和一块特制的漂洋饼。灯笼上刻着他们的名字,饼盒里藏着一封写给他们的感谢信。”
陈浩东感慨:“这已经不只是电影宣传了,这是一场……记忆的仪式。”
“对。”
张振望向窗外,“电影会散场,但记忆不会。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这些记忆找到安放的地方。”
第六幕:意外的访客。
11月10日,展览最后一天。
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在展厅里徘徊了很久。
最后停在记忆墙前,看着一张卡片发呆。
何芷晴注意到他,走过去轻声问:“阿伯,需要帮忙吗?”
老人转过头,眼睛浑浊:“这上面的故事……是真的吗?1952年,一个叫阿秀的女子,在码头等一艘去南洋的船?”
何芷晴看向那张卡片。
——那是他们从一封匿名信中,整理出的故事:1952年,女子阿秀与恋人约定私奔南洋,但恋人失约,她独自上船,从此杳无音信。
“是真的。”
何芷晴说,“寄信的人不愿留名,只说了这个故事。阿伯,您认识……”
老人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
已经模糊得看不清人脸,但背面有一行字:“阿秀,1952年春,码头别。”
“我就是那个失约的人。”
老人老泪纵横,“那天我阿爸突然中风,我送他去医院,错过了船期。后来我去南洋找过她,但找不到……找不到啊……”
何芷晴扶老人坐下,为他倒了杯水。
老人断断续续,讲述了整个故事:
他叫李文达,当年是药材铺的伙计。
与邻家女孩阿秀相恋。
两家都反对,他们决定私奔。
但就在出发当天,他父亲突发急病,他不得不留下。
等他三个月后,攒够钱去南洋时,阿秀已经不知所踪。
“我找了她二十八年。”
李文达擦着眼泪,“每年都托人打听,每年都失望。看到你们这个展览,我想……也许她也看过,也许……”
何芷晴心中一动:“阿伯,您愿意把这个故事,完整地讲出来吗?我们可以录下来,放在电台节目里。如果阿秀还在,如果她听到……”
“有用吗?都这么多年了。”
“有用。”
张振走过来,蹲在老人面前,“记忆不会过期。只要还有人记得,连接就还在。”
李文达犹豫很久,终于点头。
录音在安静的展厅角落进行。
老人讲述时,窗外的夕阳正好照进来,给一切镀上金色。
录制结束后,李文达站起来。
深深鞠躬:“多谢你们。不管能不能找到阿秀,能把故事讲出来,我心里舒服多了。”
送走老人后,何芷晴问张振:“振哥,你觉得阿秀还在吗?”
“在不在不重要。”
张振看着窗外的晚霞,“重要的是,这个故事被记住了。而记住,就是一种连接。”
第七幕:首映前夜。
11月15日,两部电影同时定剪。
当晚,九龙城寨天台,被布置成梦幻般的场景。
九十九盏记忆灯笼,全部点亮,悬挂在铁丝网上。
天台中央架起白色幕布,周围摆满了长凳。
城寨居民陆续到来,每个人都在入口处,领到一盏小灯笼和一块漂洋饼。
灯笼是特制的电子烛光款,安全环保;
漂洋饼,则是周国伟亲自监督复刻的。
虽然不能长久保存,但味道尽量还原。
陈阿婆在孙女的搀扶下坐下,手里捧着小灯笼。
看了又看:“真好看……真好看……”
林伯年穿上了最好的唐装,站在灯笼海中,像一位守护记忆的将军。
七点整,张振走上临时搭建的小舞台。
“各位街坊,各位朋友,欢迎来到《城寨灯笼谜》和《漂洋饼的来信》的特别首映礼。”
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天台,“今晚,我们不做红毯,不做明星秀。今晚,我们只做一件事——让故事回家。”
掌声响起。
“在电影开始前,我想请几位特别的人上来。”
张振看向台下,“陈阿婆,请上来。”
陈阿婆在孙女搀扶下上台,有些紧张。
“阿婆,您等了三十年。今晚,您的故事将被几百人看见。”
张振递过话筒,“您想对观众说什么?”
陈阿婆握着话筒,手在抖。
但声音很清晰:“我……我没读过什么书,不会说话。我只想说,等一个人,不是苦,是甜。因为等的日子里,心里有盼头。谢谢你们,让我等的故事,有了去处。”
台下许多人抹眼泪。
接着是李文达老人。
他上台后,对着镜头说:“阿秀,如果你在看,或者有人认识你,请告诉他:李文达一直在找你。我住在深水埗福荣街32号,电话是3-。我会等到走不动那天。”
然后是周国伟,他拿着一个旧漂洋饼盒。
“这是我阿爷留下的最后一个饼盒。里面没有饼,只有一句话:‘帮人就是帮自己’。今晚,我把这句话送给所有人。”
一个个真实人物上台。
一句句朴实的话,比任何明星致辞都动人。
最后,所有小灯笼被点亮。
三百多盏灯笼,在城寨天台连成一片光海。
张振宣布:“现在,请看电影。”
幕布亮起。
第一个画面,是一盏灯笼被点燃。
第二个画面,是一块漂洋饼被切开。
光与香,记忆与温度。
在1980年秋天的这个夜晚,温柔地交汇。
而在幕布后方,真正的城寨灯火。
正一盏盏熄灭。
——这里的人们即将搬离,这里的故事即将散落。
但至少在这个夜晚,所有光都亮着。
所有故事,都被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