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沈府格外热闹,一大早外面就站满了前来赴宴的人。榆临大小优秀书院的先生,身后三三两两跟着的都是他们的得意门生。其中更是有松昌县的知府带着当地的学子一同前往。
谢承钰的长衫被风掀起一角,他站在人群中格外亮眼,只因其他同窗都已经穿了自己平日里穿的衣服,而他一看就是观澜书院的院服。
刚进朱漆大门,身后就传来轻嗤。赵平之拿着折扇,目光扫过谢承钰:“谢兄也是随性,赴宴也穿得这样‘朴素’,莫不是怕弄脏了你这学院送的衣裳?”
旁边几人也跟着笑起来,声音不大,却像细针似的扎人。谢承钰紧攥袖口,指节泛白,他没吭声。他只有这一件像样的长衫,还是书院发的院服。
从岳父那里的来的银钱已经越来越少了,他还要靠着仅剩的银钱来参加年后的府试。他知道赵平之对他心里有怨,在松昌县的那次比试他赢得不光彩,所以任由赵平之如何说,他也不打算回怼过去。
一向看好谢承钰的程先生回头看了一眼,伸手拍了拍谢承钰的肩,淡淡道:“衣裳是皮,学问才是骨血。今日沈府宴请的是能写文章的学子,不是比穿得好不好的。为师倒觉得你穿这一身很不错,若是入了沈大人的眼,不用自我引荐别人就都知道你是我们观澜书院的学子。”
这话让笑声歇了,可谢承钰还是低着头,他不敢直视赵平之的眼神,曾经无话不说的好友,如今却冷眼相待。
赵平之路过谢承钰身旁时冷哼一声:“我在松昌读书依然能成为沈府的座上宾,谢承钰,你的那些下作手段,在这高门贵族里,还能使得出来吗?”
众人进了门,在沈府下人的引路下,各自找到了位置。
沈敬之特意看了看,沈泽和沈昭今日坐的位置是在沈家次位上,不在宾位。且观澜书院的先生身后都带了自己的两位得意门生,说明沈家两个读书的学问还没有入观澜的眼。
他心下了然,摆了摆手,让众位学子不必拘束。
沈月瑶躲在屏风后面扫视着一众学子,随后和沈鸣轩悄悄退下。
她压低声音:“哥,你说哪个人比较合适?”
沈鸣轩拿着手中的名单,指着其中一个名字:“这个,’赵平之‘如何?松昌来的,小地方能出什么优秀的人。”
沈月瑶摇了摇头,“爹爹要用的人有一定的财力是最好的,我瞧着赵平之一身衣裳都还不错,腰间坠着的玉佩更值不少的钱,定是家中有些闲钱的主儿。而且今日松昌县的知府也来了,他带的就几个人,其中就有赵平之,太打眼了。不如这个!”
沈月瑶指向其中另一个名字。
“谢承钰?”
沈月瑶点点头,“你看,他原本是松昌县的学子,是近几月才到的榆临观澜,方才我在席上瞧了一下,来赴宴居然能把学院的衣裳穿来,一看家里就穷得叮当响。”
沈鸣轩合上扇子点头,对沈月瑶的提议表示赞同。
而一旁的谢承钰在宴会上尤为紧张,他知道今日是榆临望族设宴,说的是犒劳在上一次院试中名列前茅的学子,实际上就是一场引荐会。
虽说现在太平盛世,当今圣上已是高龄,却迟迟没立下太子。圣上将大启经营得太好,以至于觉得自己的几个儿子都不堪重用。
皇后无所出就无嫡子,皇上的七个皇子里。长子平庸,次子三王爷能力稍微出众但母族无靠。
当今圣上将这个东宫之位空闲了二十几年,如今几位有野心的皇子,早就在私底下开始拉帮结派。
“今日我们就唠唠嗑,别拘谨。”
沈敬之向众人打着招呼,大家都你来我往的敬酒,场面话说了一大堆,最终还是引向‘皇位’最佳人选。沈敬之的话说得隐晦,没有直接说宫内的事,而是引用侯门爵位里,若没有嫡子,大家觉得是‘长子’袭爵好,还是有能力的‘次子’袭爵好。
在场的人皆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沈敬之是在打着隐喻。
其实现在朝中大部分还是秉承着“立长”的风向,松昌的孙县令是则是懂了沈敬之的意思,连忙打着配合把话题往上面一引。
起先大家还支支吾吾的有所保留,几杯黄酒下肚,一大群人就开始侃侃而谈。
谢承钰深知这次的机会难得,但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在寻找时机。
终于在看着其他学院的学子在跟随朝廷的风向选‘立长’时,沈敬之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仅仅是一瞬间。
谢承钰握着酒盏的手越来越近,盏内的酒不停晃动,身后的冷气裹着心跳声往耳朵里钻,满脑子都是沈敬之背后的人是三皇子,一定是。
他深吸一口气,有一丝捷径他都要攀登,一步一步的走太累了。他已经走了够久了,现在再不需要一个拐杖,他怕会在这条路上被人挤下去。
他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定了定神,站了起来:“学生以为,世家袭爵‘立贤’也可!”
他站了起来,背挺得笔直,他仔细瞧着沈敬之脸上的表情。
沈敬之夹菜的手一顿,嘴角微微一勾,带了几分兴趣:“哦?观澜的学生,说说你的看法!”
在看到沈敬之不同于‘立长’观点的敷衍,此时他的兴趣便成为了谢承钰的底气。
此时众人的眼神都带着探究,就连沈泽的眼神也落在了谢承钰的身上,他余光瞥了一眼二伯,心里有了答案。
谢承钰读书的底子本就很好,外加他实在努力,所以在说起这事的时候口若悬河,在引据经典时更是滔滔不绝。偶尔其他学院的先生提出疑问,他更是稍加思索便对答如流。
一众学子都反应不过来,谢承钰就说起了漂亮的场面话:“当然,学生不是出自世家,能说出的都不过是最浅显的话,倒是让沈大人见效了。”
沈敬之很满意,在众多学子中敢第一个站起来不随大流已是不容易。况且沈敬之现在也确实是三皇子的人了,此次下榆临也是为三皇子选几个得力的助手。
他瞧着这谢承钰就很符合他的要求:“不错,你的言论倒是大胆,观澜书院的吧,叫什么名字?”
谢承钰拱手作礼:“学生谢承钰。”
沈敬之摸了摸小胡子,没有表现太多的看好,随即摆手让他坐下,毕竟一会儿还要看看别人的表现。
谢承钰乖巧的坐下,一旁的先生投来赞许的目光,他欣赏的不是谢承钰的选择,而是他的知识储备,就算让他选另外一个答案,恐怕他也能引据无数经典,让答案变得恢宏无比。
刚一坐下,还没来得及与先生交谈,他突然觉得小腹绞着疼,胀气在肠子里翻涌。他僵着腰端坐在椅子上,指尖掐着掌心,强扯出一抹得体的微笑。
谢承钰强压着不适,刚混了个脸熟,现在要是失仪,怕是要成为满座的笑柄。
“谢兄,怎的不饮酒?”一旁的观澜书院的同窗笑着问,眼底带着几分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