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限制隔离单元,名不虚传。
这里比之前的房间更小,四壁和天花板、地板都是光滑无缝的暗灰色吸能合金,连一丝接缝都难以寻觅。光源来自材质本身发出的、恒定不变的冷白微光,没有任何开关或调节装置。空气通过极其细密的网格交换,几乎听不到声音。唯一的家具是一张固定在地板上的金属床榻,连床垫都是某种坚硬的聚合物。房间一角有一个同样与地板一体成型的不锈钢马桶和洗手池。
绝对的寂静,绝对的封闭。这里的设计初衷,显然是为了关押最危险、最不稳定的异能者或异常实体,隔绝一切内外联系。
林野被粗暴地推了进来,厚重的合金门在他身后无声滑闭,内部传来多层机械锁扣死的沉闷声响。他被彻底与外界隔绝了。
他没有试图呼喊或敲打墙壁,那毫无意义。他静静地坐在冰冷的床榻上,感受着左掌传来的、因刚才能量失控和抑制剂双重作用下的复杂痛感——灼热与冰冷交织,如同有活性的金属碎屑在皮肉下蠕动。
雷罡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任何一个理智的组织,在发现收容物具有如此不可控且危险的特性后,都会采取最极端的隔离措施。他意外的是那个突如其来的紧急通讯——“灯塔”在K7区的异动,以及与锈蚀能量相关的信号。
这会是转机吗?还是加速他毁灭的催化剂?
他无从得知。在这里,他失去了所有获取信息的渠道。墙壁隔绝了信号,也隔绝了希望。
时间在绝对寂静中流逝,失去了参照,变得模糊而漫长。只有体内生物钟和偶尔传来的、通过地面微微震动的、可能是换气或系统自检的微弱波动,提示着时间的推移。
他尝试继续内观,感知左掌的锈蚀能量,但这次更加小心翼翼,如同在雷区行走,不敢有丝毫逾越。他发现,在经历了那次意外的能量脉冲后,这股力量似乎与他建立了一种更“紧密”也更危险的联系。它不再完全沉寂,而是像一头被短暂惊醒后假寐的凶兽,随时可能再次暴起。
陈静每隔一段时间(他推测大约是12小时,对应抑制剂的失效周期)会通过一个隐藏在墙壁后的微型气动通道,送入新的营养剂、水和抑制剂。没有交流,只有物品传递时极其轻微的嘶声。
这种绝对的孤独和未知,是对意志力的极致考验。林野反复回想自己经历过的一切,从深渊爆炸到如今的绝境,试图从中找到支撑自己坚持下去的理由。苏宇模糊的身影,那双带着混沌与金属质感的眼睛,是他黑暗中唯一的光点。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在一次陈静送来补给后不久,林野正闭目试图冥想,房间内唯一的“异常”——那恒定不变的冷白微光,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闪烁了一下。
不是电压不稳的那种闪烁,更像是一种……有规律的、短暂的明暗变化,如同某种信号。
林野猛地睁开眼,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他凝神静气,紧紧盯着光源。
几秒钟后,光芒再次闪烁,这次模式略有不同:短—长—短—停—长—短—短—长。
摩斯电码?!
林野的精神瞬间高度集中!他虽不精通,但一些基础信号还是能辨认的。这个模式……是“V”?!(···—)
Victory(胜利)?还是某种代号?是谁?陈静?还是“守夜人”内部其他对雷罡处置方式不满的人?或者是……“灯塔”的渗透?
没等他细想,光源再次闪烁,这次是更复杂的序列。林野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记忆和解读。
“……K……7……锈……钥……匙……”
断断续续的词语被拼凑出来。
K7!锈钥匙!
信息指向了之前紧急通讯提到的区域和他自己!这绝非巧合!
光芒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给他消化时间,然后再次开始闪烁,这次的信号更慢,更清晰,仿佛生怕他错过。
“……信……标……苏……”
苏?!苏宇?!
林野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他几乎将脸贴到发出微光的墙壁上,眼睛死死盯着那规律闪烁的光芒。
信号继续:“……自……毁……程序……启动……倒计时……72……小时……”
信标?苏宇的信标?在K7区?自毁程序?72小时倒计时?!
这信息量巨大,且充满了急迫感!如果这是真的,意味着苏宇可能在K7区留下了某种指向性的信号装置,而这个装置即将自毁!这是找到苏宇的关键线索!
但这也是一个极其明显的陷阱!谁传来的信息?目的是什么?引诱他出去?还是借刀杀人?
光芒最后闪烁了一次,传递出最后两个字:“……选择……”
然后,一切恢复了恒定不变的冷白微光,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林野因孤独和压力产生的幻觉。
但林野知道,那不是幻觉。
他缓缓后退,坐回床榻,大脑飞速运转。
信息源不明,动机不明,真实性存疑。但这确实是他在绝境中得到的唯一一条与苏宇直接相关的、具有行动指向性的信息。
“守夜人”会采取行动吗?雷罡已经知道了K7区的异动,他会将这条信息与苏宇联系起来吗?还是会认为这是“灯塔”的诱饵而按兵不动?
林野无法判断。他只知道,如果“守夜人”选择保守或延误,72小时后,这条线索可能就彻底断了。
他必须出去。至少,要将这个信息传递出去,或者……自己行动。
但如何突破这间连能量脉冲都能吸收的最高限制隔离单元?
他的目光再次落向左掌。那把危险的“锈钥”。
之前的能量脉冲干扰了基地的能源线路……如果,不是微弱的脉冲,而是更集中、更强烈的爆发呢?目标不是扩散,而是针对这间囚笼的某个关键节点?比如……门锁的能量核心?或者维持墙壁吸能特性的能量场发生器?
这个念头极其疯狂。且不说他能否精准控制锈蚀能量进行定点破坏,一旦失败,能量反噬或者触发更严厉的反制措施,他可能瞬间灰飞烟灭。即使成功,外面还有加派的守卫,以及整个“守夜人”基地的防御系统。
成功率微乎其微。
但不做,等待他的可能是议会冰冷的决议——永久封存,或者更糟,被移交给某个更“专业”也更残酷的研究机构。而苏宇的线索,将彻底消失。
他想起苏宇在黑暗中递过来的手,想起他那句“信我一次”。
想起白杨影像中,苏宇那非人的、被锈蚀能量环绕的身影。
没有时间犹豫了。
林野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决绝。他盘膝坐好,将全部意识沉入体内,不再去小心翼翼地感知和压制,而是开始主动地、艰难地“沟通”左掌深处那片冰冷的锈蚀。
这一次,他不再试图“驱使”,而是尝试“引导”和“聚焦”。
他回忆着能量脉冲爆发时的那种感觉,回忆着那种将规则“否定”和“覆盖”的意志。他将这种意志凝聚起来,不再是散逸的波纹,而是试图将其压缩、塑形,如同一根无形的、锈迹斑斑的“探针”或者“钻头”。
这个过程比之前更加痛苦,精神上的冰冷侵蚀感如同冰锥刺入脑海,左掌的灼痛和冰冷也成倍增加,皮肤下的金属碎屑感仿佛活了过来,开始疯狂钻动!抑制剂的效果正在被飞速消耗!
他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瞬间浸透了衣衫。他引导着那根无形的“锈蚀钻头”,小心翼翼地避开自身的要害,缓缓移向合金门的方向。
他能“感觉”到门后那复杂的能量结构——多重物理锁具,能量场屏障,生物识别系统……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坚固的能量与物质双重囚笼。
他的目标,是门锁内部那个提供能量的微型核心。只要能让锈蚀能量渗透进去,哪怕只是一瞬间,就足以引发能量回路的紊乱和过载,或许就能打开一道缝隙!
“锈蚀钻头”缓慢而坚定地靠近门锁区域。林野的精神力如同绷紧的弓弦,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也要被那股冰冷的“消亡”意志同化。
就在“钻头”即将触及门锁能量核心的前一刻——
“警报!隔离单元内部检测到高浓度规则异动!能量等级急速攀升!”刺耳的电子警报声突然在房间内外同时响起!红色的警示灯取代了冷白微光,疯狂闪烁!
被发现了!监测系统捕捉到了他凝聚能量的过程!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能量武器充能的嗡鸣!
功亏一篑!
林野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不再隐藏,用尽全部意志力,推动那根“锈蚀钻头”,狠狠刺向门锁能量核心!
“滋啦——!!!”
一道暗黄色的、如同实质的锈蚀能量光束,从他左掌心迸发而出,精准地命中门锁位置!
厚重的合金门猛地一震,内部传来一连串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和电路短路的爆鸣声!门板上以命中点为中心,迅速蔓延开一片巨大的、如同蛛网般的锈蚀痕迹,并且还在不断加深、扩大!
门锁系统的能量读数在监控光幕上疯狂跳动,然后骤然归零!
“砰!”的一声闷响,并非门被打开,而是内部某个关键结构在锈蚀能量和过载的双重作用下崩坏了!门板与门框之间,裂开了一道狭窄的、不规则缝隙!虽然不足以让人通过,但意味着这扇绝对封闭的门,出现了破绽!
几乎在同时,隔离单元的门被外部力量强行开启了一道更大的缝隙,两名全副武装的守卫试图冲进来!
而林野,在释放出那一击后,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眼前一黑,向后倒去,左掌一片血肉模糊,暗红色的血液与锈黄色的能量残渣混合在一起,触目惊心。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仿佛透过那道门缝,看到了外面走廊上闪烁的红光,以及雷罡那震惊而愤怒的脸。
还有……陈静匆匆赶来,看向他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难以解读的复杂光芒。
选择,已经做出。
代价,已然付出。
囚徒的困境,被他用最极端的方式,撕开了一道血色的缺口。
而K7区的倒计时,仍在滴答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