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实体,挤压着林野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丝呼吸。岩缝狭窄,潮湿的岩石表面覆盖着滑腻的苔藓和某种冰冷的粘液,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类似铁锈混合着腐殖质的腥气。他侧着身,在绝对的黑暗中艰难地、一寸一寸地向深处挪动。右臂依旧毫无知觉地拖在身侧,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左胸和全身各处的剧痛。意识在疼痛、失血和极度的疲惫中沉沉浮浮,仅靠着一股不肯熄灭的执念维系着最低限度的清醒。
他不知道这条岩缝通向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身后那变异“回响”的嘶鸣早已听不见,只有自己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放大、回荡,显得格外孤独和……令人心慌。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那根连接苏宇的、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意识“线”,依旧存在。而且,随着他向深处移动,这根“线”传来的方向感,似乎越来越清晰。不是指向某个具体方位,而是一种……“深度”的感知。苏宇在更“深”的地方。
这给了他最后一点前进的动力。
挪动了大约十几米(感觉上却像几个小时),岩缝开始变得稍微宽敞了一些,勉强能让他稍微站直身体,但依旧需要扶着粗糙的岩壁才能前行。脚下不再是积水,而是湿滑的、覆盖着细碎砂石的岩面。空气依旧污浊,但那股能量辐射感却变得更加明显,也更加……复杂。不再仅仅是锈蚀能量的冰冷感,还夹杂着一些其他难以名状的能量频率,如同许多种不同颜色的线被强行拧在一起,混乱地交织着。
他停下脚步,靠着岩壁喘息,试图集中精神感知周围。视力在绝对的黑暗中毫无用处,他只能依靠其他被“意识清明剂”短暂强化过、如今正在迅速衰退的感知。
听觉……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以及远处隐约的水滴声和能量管线嗡鸣,似乎还有另一种声音。极其微弱,时断时续,像是……某种低语?又像是无数细小的、坚硬的东西在互相摩擦?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那声音似乎来自岩壁的更深处,或者……脚下?很难分辨。它不是语言,更像是一种规律的、却又充满混乱杂音的“脉动”。这脉动的节奏,隐约与整个地下空间的能量辐射波动同步。
林野心中警惕。他不敢停留太久,追兵可能还在搜索,而且这里的环境本身就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他继续向前。岩道开始出现岔路。一条略宽,向下倾斜,能量辐射感更强。另一条狭窄崎岖,似乎水平延伸。
那连接苏宇的“线”,微微指向更宽、向下的那条。
他没有犹豫,选择了向下的路。
坡道很陡,湿滑难行。他几乎是半蹲着,用左手摸索着岩壁,一点点向下挪。能量辐射越来越强,左胸的纹路传来更清晰的悸动,甚至有些微微发烫。意识深处那些沉寂的规则碎片,也因为这浓郁的环境辐射而开始不安地躁动,带来阵阵头痛和眩晕。
低语声似乎也变得清晰了一些。不再是纯粹的摩擦声,开始夹杂着一些……更加难以理解的声音碎片。像是无数人在同时用不同的语言、不同的声调,诉说着支离破碎的词语,却又被强行压缩、扭曲,只剩下意义不明的音节和混乱的情感残留。
“……锁……链……”
“……痛……”
“……墙……裂了……”
“……不……是……”
“……归……来……”
“……错……误……”
“……眼……睛……”
这些声音碎片直接钻入他的脑海,并非通过耳朵。它们与他意识中那些规则碎片产生着微弱的共鸣,让他感觉自己仿佛正在穿过一片由无数痛苦、混乱和疯狂意念凝结而成的、无形的精神泥沼。
是死在这里的亡魂残留的意念?还是……某种更庞大存在的“思想回响”?
林野咬紧牙关,抵抗着这些声音碎片带来的精神污染和意识层面的不适。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迷失。他强行将注意力集中在那根连接苏宇的“线上”,将其作为黑暗中的唯一灯塔。
坡度渐缓。前方出现了微光。
不是人工照明的冷光,也不是幽绿的应急灯光。那是一种更加柔和、更加……不稳定的微光,如同某种冷火,或者……凝聚的荧光苔藓?
林野放慢脚步,更加谨慎地靠近。
微光来自岩道尽头一个更加开阔的空间入口。他悄悄探出头。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岩洞,但显然经过人工改造。洞壁上布满了粗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管道和支架,有些已经断裂、坍塌。地面上散落着各种废弃的金属零件和破碎的仪器外壳,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暗绿色的苔藓类植物。
而那微光的来源,是生长在洞壁和部分金属残骸上的一种奇特的菌类。它们的外形如同放大的、半透明的灰色珊瑚,内部流动着暗淡的、如同熔融金属般的暗黄色光泽,正是这光泽提供了微弱的照明。这些“荧光锈菌”一簇簇、一片片地生长着,将整个岩洞映照得影影绰绰,充满了一种诡异而衰败的美感。
空气中,能量辐射的浓度达到了一个峰值。左胸的纹路几乎要燃烧起来,意识中的碎片疯狂震颤。那无形的“低语”在这里也变得无比清晰,如同无数个声音直接在耳边、在脑海中同时嘶吼、哭泣、呓语!
更让林野心惊的是,在岩洞中央,他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不是“回响”怪物。
而是一些……凝固的“雕塑”。
数十个保持着人类轮廓、但已经完全被暗黄色的、类似金属和岩石混合物质覆盖的“人形”,以各种扭曲痛苦的姿态,凝固在岩洞各处。有的靠墙站立,双手扼住自己的喉咙;有的蜷缩在地,仿佛在抵御着什么;有的则朝着洞口方向伸出手臂,似乎在寻求救援,却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
他们的表面,也生长着那种“荧光锈菌”,微光从他们“身体”内部透出,让这些“雕塑”看起来仿佛还在散发着最后一点生命余烬。
是之前的探索者?还是……这个设施的早期工作人员?他们也像“7号前哨”的人一样,被锈蚀能量彻底吞噬、同化了?
林野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这里不仅仅是一个废弃的管道区,更像是一个……巨大的、露天的坟墓。
他小心翼翼地踏入岩洞,尽量避开那些凝固的“雕塑”和地上散落的尖锐金属。脚下的地面是坚硬的岩石,覆盖着一层细细的、暗黄色的粉尘。
那连接苏宇的“线”,在这里变得异常活跃,强烈地指向岩洞更深处,一个被更多粗大管道和坍塌结构遮挡的角落。
他必须过去。
但就在他刚刚走到岩洞中部时——
异变再生!
那些原本只是作为背景“噪音”存在的、无数混乱的低语声,突然之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拧”在了一起,汇聚成一个更加清晰、更加刺耳、充满了无尽痛苦和怨毒的尖啸!
“滚出去——!!!”
“这不是你的地方——!!!”
“加入我们——!!!”
“一起……永远……困在这里——!!!”
尖啸声中,那些原本只是静静散发着微光的“荧光锈菌”,骤然光芒大盛!暗黄色的光流在菌丛中疯狂窜动!整个岩洞的光线瞬间变得明亮而扭曲!
同时,离林野最近的几具“雕塑”,它们体表的暗黄色覆盖物,竟然开始……蠕动?如同半凝固的蜡油,缓缓流淌、变形!覆盖物下,隐约有什么东西在挣扎、想要破壳而出!
不好!这些“雕塑”……可能不是完全死寂的!它们残留的、被锈蚀扭曲的意识,或者这环境中某种诡异的力量,正在被他的闯入激活!
林野头皮发麻,想也不想,强忍着剧痛,朝着苏宇“线”指引的方向狂奔!
“拦住他——!!!”
那汇聚的尖啸再次响起,充满了疯狂的恶意。
地面上的暗黄色粉尘无风自动,如同有了生命般,向林野的脚踝缠绕而来!几具“雕塑”体表的覆盖物裂开缝隙,伸出几条由暗黄色粘稠物质构成的、触手般的东西,迟缓却执着地抓向林野!
林野左躲右闪,避开抓来的触手,但脚踝还是被一些粉尘缠住,感觉皮肤传来轻微的灼痛和麻痹感。
他冲到岩洞深处,那里有一个被巨大断裂管道半掩着的、向下延伸的金属楼梯口。楼梯锈蚀严重,许多台阶已经变形或缺失。
连接苏宇的“线”,就指向楼梯下方!
没有退路了!
林野回头看了一眼。那些“雕塑”的动作正在变得越来越快,更多的触手从覆盖物下伸出,地面上的粉尘也越聚越多,如同黄色的潮水般涌来。整个岩洞的“荧光锈菌”光芒闪烁不定,映照着那些扭曲的人形和触手,构成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他不再犹豫,用左手抓住尚且完好的楼梯扶手,忍着脚踝的麻痹和全身的伤痛,一步两级,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楼梯!
身后,那疯狂的尖啸和触手摩擦金属的刺耳声响,被楼梯的转折和厚重的锈蚀结构隔绝,逐渐远去。
但林野知道,他可能惊醒了这片地下墓穴中某些沉睡的东西。
楼梯很深,盘旋向下。扶手冰冷湿滑,许多地方已经锈蚀断裂,他不得不加倍小心。黑暗再次降临,只有上方洞口透下的微弱菌光和楼梯井深处隐约的能量辐射微光,提供着极其有限的视野。
他不知道自己下了多少层,只知道双腿越来越沉重,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也开始阵阵模糊。左胸的纹路持续传来灼痛,与环境中浓郁的锈蚀能量共鸣着,仿佛要将他从内部点燃。
就在他感觉快要支撑不住时,楼梯到了尽头。
前方是一条相对规整的、由合金板材铺设的走廊。走廊很宽,但同样布满了锈蚀和水渍。墙壁上残留着一些模糊的标识和操作面板,风格比上层的设施更加古老、粗犷。应急照明已经完全失效,只有少数几个破损的线缆断口,偶尔迸发出几点微弱的电火花,照亮一小片区域。
这里的能量辐射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带着一种沉重的“压力”。那无形的“低语”虽然减弱了,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庞大的……“存在感”。仿佛有一个无比巨大的东西,就在不远处的黑暗中沉睡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整个空间能量的潮汐。
连接苏宇的“线”,在这里剧烈地颤抖着,指向走廊的尽头——一扇巨大的、紧闭的、布满了复杂机械结构和能量纹路的圆形合金大门。
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中央一个巨大的、如同眼睛般的复杂能量核心装置,此刻黯淡无光。门体本身也布满了锈蚀和战斗留下的伤痕,有些地方甚至微微变形。
门的后面……是什么?
是苏宇?是另一个“熔炉”?还是……那个“古老收容物-07”真正的收容单元?
林野站在门前,感受着门后传来的、那令人灵魂战栗的庞大“存在感”和一丝丝熟悉的、属于苏宇的痛苦波动。
他抬起左手,想要触碰那冰冷的大门,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门,显然是锁死的。而且看起来,需要极高的权限或者特殊的“钥匙”才能打开。
钥匙……
苏宇的话再次响起:【……钥匙……断处……才是……真的……】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残缺的左臂,看向左胸那灼痛的纹路,看向意识深处那些与门后存在隐隐共鸣的规则碎片。
难道……“断钥”指的不是具体的物品,而是一种……状态?一种“不完整”的、与门后规则存在某种“缺陷”共鸣的状态?
他回想起在能量舱中,自己利用残缺本源的特殊频率制造抑制场“延迟”,利用锈蚀能量消解锈死阀门……
或许,打开这扇门,需要的不是完整的“力量”或“权限”,而是一种特定的、与门后规则“缺陷”相匹配的……“共鸣”或“干扰”?
他再次将所剩无几的意念沉入左胸的纹路深处。这一次,不是引动冰冷的锈蚀能量,而是尝试去“感知”和“模拟”那种与环境中庞大存在、与苏宇痛苦意识产生共鸣的、更深层的规则“频率”和“结构缺陷”。
这是一个比之前任何尝试都要困难、都要危险的过程。他感觉自己仿佛在触摸一团由无数尖锐碎片和冰冷火焰构成的混沌,稍有不慎,意识就会被彻底搅碎或点燃。
但他别无选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甬道的低语在身后隐隐传来,门后的存在在黑暗中无声涌动。
林野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用残破的身体和濒临崩溃的意识,尝试着去理解、去模拟、去触碰那扇可能通往最终答案,也可能通往彻底毁灭的……禁忌之门。
成败,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