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敬德的弹劾奏疏,如同一颗巨石投入死水,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可这场风波的走向,从一开始就偏离了公正——醇亲王亲自出面为张敬德担保,称其“督办有功,体恤朝廷难处”,而收受了张敬德贿赂的大臣们,更是纷纷附和,将剑铭描绘成“恃才傲物、目无官规”的狂徒。
朝廷最终派来的“调查组”,领头的是张敬德的表兄、都察院御史李嵩。此人一到上海,连制造总局的账目都没仔细翻看,就先住进了张敬德早已备好的豪华府邸,每日宴饮作乐,对剑铭提交的张敬德贪腐、泄密证据,只轻飘飘一句“查无实据,纯属诬告”便草草带过。
三日后,调查组的结论传回制造总局:“剑铭侯办事拖沓,滥用工匠赏金,对督办大臣不敬,着令罚俸一年,暂停‘华夏号’双层装甲建造,优先保障常规枪械量产;张敬德大人督办得力,着令接管制造总局材料采购与款项支配大权。”
“什么?!”王师傅当场就急红了眼,手里的铁锤“哐当”一声砸在地上,“这分明是颠倒黑白!姓张的克扣公款、通敌泄密,反倒成了有功之臣?咱们拼着命造舰强国,竟落得这般下场!”工匠们围在一旁,个个义愤填膺,不少人当场就想冲进张敬德的府邸讨说法。
剑铭死死按住颤抖的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知道,此刻冲动毫无用处,李嵩的结论,就是朝廷的态度——在腐朽的体制面前,真相和报国之心,根本不值一提。他深吸一口气,拦住情绪激动的工匠们:“大家冷静!我们不能乱,一旦我们乱了,制造总局就彻底完了!”
可张敬德根本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接管采购权和款项支配权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制造总局的优质钢材、精密工具,以“低价处理”的名义,卖给自己的亲信商号,再从这些商号手里,以“高价采购”的方式,买回劣质材料。更过分的是,他竟以“精简人手”为由,将几名参与过150毫米主炮锻造的核心工匠,调离制造总局,派去做铺路、修桥的苦役。
“先生,张敬德把咱们好不容易炼出的十吨合金钢,都卖给了他的小舅子!现在锻造‘华夏号’主炮炮管,只能用普通钢材,根本达不到强度要求!”小李捂着被张敬德亲信打伤的胳膊,踉跄着跑来汇报。他刚才想阻止钢材外运,却被对方一顿毒打。
剑铭冲到材料堆放区,看着原本堆放合金钢的地方空空如也,只剩下几堆锈迹斑斑的普通钢材,心中的绝望如潮水般涌来。他快步走到“华夏号”的龙骨旁,那根用优质钢板拼接的龙骨,因为缺少后续资金加固,已经出现了细微的变形。徐寿蹲在一旁,红着眼圈,手里攥着蒸汽机改良图纸,却连采购关键零件的钱都没有。
屋漏偏逢连夜雨,列强那边也借题发挥。得知制造总局因内部腐败陷入停滞,英国、法国联合倭寇,在黄海、长江口增派舰艇,故意挑衅北洋水师,还放出话来:“大清连自己的军工都管不好,根本不配拥有海疆!”更要命的是,他们通过张敬德亲信泄露的情报,精准切断了湘潭矿场通往上海的另一条运输线路,导致锰矿石供应彻底中断。
剑铭再也坐不住了。他变卖了自己所有的家产,甚至说服陈钦差拿出部分私产,凑了十万两银子,想重新采购钢材和锰矿石。可他的人刚到码头,就被张敬德的亲信拦住:“剑铭侯,没有张大人的手谕,任何物资都不能进出制造总局!这是朝廷的规矩!”
“规矩?”剑铭怒极反笑,声音里满是悲凉,“你们克扣公款、出卖国家利益、通敌泄密,这就是你们的规矩?我大清的规矩,就是让你们这些蛀虫,毁掉国家的希望吗?”他想强行闯过去,却被对方用刀架住了脖子。
“剑铭侯,别给脸不要脸!”张敬德的亲信冷笑,“实话告诉你,醇亲王说了,只要你乖乖交出所有军工图纸,滚出制造总局,大人可以饶你一命。不然,下次就不是拦着你这么简单了!”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是丁汝昌派来的信使,带来了一封急信:“倭寇联合英国舰队,突袭北洋水师威海卫基地,我军因缺少先进火炮支援,伤亡惨重,急需制造总局供应改良十三响和75毫米山炮!”
剑铭接过急信,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扎在他的心上。他转头望向制造总局的炼炉——那里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火光,只剩下冰冷的炉壁;再望向“华夏号”的船坞,那艘承载着大清海疆希望的铁甲舰,此刻像一头受伤的巨兽,孤零零地卧在那里,连甲板都还没铺设完成。
他可以造出比列强更先进的火炮、铁甲舰,可以打败倭寇的舰队,可以突破技术封锁,却挡不住来自内部的贪婪与构陷。张敬德们的每一次索贿、每一次克扣、每一次泄密,都在一点点瓦解着军工崛起的根基,而朝廷的偏袒与纵容,更是给了这些蛀虫为所欲为的底气。
夜幕再次降临,上海城的灯火依旧繁华,却照不亮制造总局的黑暗。剑铭独自一人站在“华夏号”的龙骨上,望着远处张敬德府邸传来的歌舞声,心中一片死寂。他终于明白,大清的军工改革,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的结局——不是因为技术不行,不是因为敌人太强,而是因为这个腐朽的王朝,早已从根上烂透了。
就在这时,小李带着几名忠心的工匠,捧着一包沉甸甸的银子走了过来:“先生,这是我们所有工匠凑的家底,虽然不多,但我们想再试试!哪怕只能造出一门炮,也要支援北洋水师!”工匠们纷纷点头,眼中满是坚定。
剑铭看着眼前这些朴实的工匠,眼眶瞬间湿润。他接过银子,紧紧攥在手里,心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火苗。哪怕希望再渺茫,哪怕最终还是会失败,他也要和这些忠心的工匠一起,战斗到最后一刻——不为腐朽的王朝,只为心中那不灭的报国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