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贵如油。几场淅淅沥沥的细雨过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被洗刷得清亮润泽。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混合的清新气息,冬日残留的最后一丝枯索被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饱满的、蓄势待发的生机。
陈远父亲陈建国对智能手机的探索,已不再局限于“打通视频”和“看看孙子”这两个基本功能。那层面对新科技的隔膜与畏惧,如同被春雨浸润的硬土,渐渐变得松软。他开始在陈远和李静的指导下,尝试更多便利生活的应用。
李静帮他下载了一个买菜软件,耐心教他如何挑选、比价、下单。“爸,你看,这个西红柿,今天特价,比楼下超市便宜一块钱呢。你点这里,选好数量,再点这里付款……对,就用我给您绑定的那个支付方式。”
陈建国戴着老花镜,看得极其认真。起初,他对着屏幕上琳琅满目的商品图片和复杂的优惠规则直摇头,觉得远不如自己亲自去市场挑拣来得实在。但尝试过两次,享受到送货上门的便利,尤其是买到确实比实体店更新鲜便宜的菜品后,他的态度悄然转变。现在,他偶尔会戴着老花镜,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慢悠悠地滑动屏幕,比较着不同摊位的黄瓜哪家更翠绿,猪肉哪家更新鲜,那专注的神情,不亚于当年在车间里审核图纸。
陈远则教会了他使用地图导航和查看天气预报。“爸,您不是偶尔还想去找老同事下棋吗?下次去不熟悉的地方,先打开这个,输入地址,它就会告诉你怎么坐车,怎么走。”
陈建国对此将信将疑,直到有一次,他独自去一个改造后变得陌生的老街区,凭着手机里那个不断跳动的小箭头和清晰的语音提示,居然毫不费力地找到了目的地。回来之后,他难得地对着陈远感慨了一句:“这东西,是有点用。”
这些细微的改变,如同春雨,无声地渗入他生活的缝隙,带来实实在在的便利,也悄然拓宽了他原本有些逼仄的生活半径。他不再是那个完全被时代列车抛在身后的老人,他开始尝试着,用自己的节奏,小心翼翼地搭上这趟车,看看窗外的风景。
母亲赵秀芬的变化则体现在更具体的行为上。她真的由李静陪着,去社区老年大学报了那个养生操课。每周两次,她都会提前换好舒适的衣服鞋子,拎着一个布包,准时出门。起初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但几次课下来,她发现不仅身体感觉舒展了些,更重要的是,课堂上那些同龄的老伙伴,课间三五成群地聊着家长里短,交流着养生心得,那种热闹而亲切的氛围,是她久违了的。
她开始会在饭桌上,主动提起课堂上的趣事:“教我们那个老师,脾气可好了,老王太太动作老是反的,她也不急,一遍遍教。”
或者,她会学到新的养生知识,回来提醒陈建国:“老师说啦,咱们这个年纪,早晨起来要先喝一杯温水,不能喝凉的。”
她的脸上,渐渐多了些出门活动后带来的红润光泽,眼神也更清亮了些。那种被疾病和暮气笼罩的压抑感,正在被一种缓慢复苏的、与社会连接的活力所取代。
这个周末,陈远和李静带着小宝过来时,看到客厅的茶几上摊开着几张养生操课的图解,母亲正对照着图,慢慢地比划着某个动作。父亲则坐在一旁,一边听着手机里播放的《空城计》,一边在买菜软件上浏览着。
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洒满整个客厅,将这一幕渲染得格外宁谧而温暖。
陈远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他心里那片关于父母衰老的冻土,曾经被冬日的温馨融化过一角,如今,在这绵绵的春雨里,仿佛得到了更深、更透的滋润。他知道,病痛和衰老依然存在,不可逆转,但生命在任何一个阶段,都拥有适应环境、寻找光亮的本能。他们做子女的,能给予的最好的支持,或许就是创造一片足够温暖、足够安全的“土壤”,并耐心等待,看着父母在其中,凭借自身的力量,重新萌发出属于他们这个季节的绿意。
小宝挣脱李静的手,像只快乐的小鸟般扑进客厅,打破了这份宁静。“爷爷!奶奶!你们在干什么呀?”
赵秀芬停下动作,笑着搂住孙子。陈建国也放下手机,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
李静走到陈远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两人相视一笑,许多未尽之语,已在这无声的交汇中传递清楚。他们看到了努力,看到了改变,更看到了希望。这希望,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只是父母脸上多一些的红润,是他们生活中多一分的自主与从容。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密的雨丝,无声地滋润着大地。
屋内,三代人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暖意融融。
这润物无声的,何止是窗外的春雨?更是这日常里,一点一滴的陪伴、理解与扶持。它们汇聚成流,悄无声息地滋养着这个家,让每一个成员,都在爱与被爱中,不断地生长、更新。他们的根,在这片被共同守护的土壤里,扎得更深,也更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