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终于在千呼万唤中,踩着厚厚的年味,到来了。
清晨,天色未明,赵秀芬便已起身。厨房的灯率先亮起,像是一出盛大戏剧拉开帷幕前,那道聚焦于舞台中心的追光。今天,她是绝对的主角,是掌控整个家年度最重要一餐的导演与灵魂。不同于前几日准备炸货时的热烈欢快,她今天的动作里,多了一份沉稳有序的庄重。
热水焯过方方正正的五花肉,放入砂锅,加入葱姜、料酒和各种香料,小火慢炖。这是红烧肉的底子,需要时间的熬煮,才能达到肥而不腻、酥烂入化的境界。另一边,肥嫩的母鸡也在汤锅里咕嘟作响,金黄色的油星在汤面聚拢又散开,浓郁的香气是任何味精都无法调出的鲜醇。空气中,先前那些炒货、炸货的香味尚未完全散去,此刻又被更为厚重、层次更丰富的炖煮之味覆盖、融合,形成了一种独属于除夕的、无比丰盛和富足的空气基调。
陈建国也早早收拾停当。他的任务相对“风雅”——最后检查并张贴剩余的“福”字和窗花。他拿着熬得恰到好处的浆糊,用小板刷蘸取,均匀地涂抹在窗花的背面,再小心翼翼地贴在擦得锃亮的玻璃上。那红色的剪纸图案,或是鲤鱼跃龙门,或是喜鹊登梅,在窗外冬日苍白光线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鲜艳灵动,仿佛将古老的吉祥寓意,直接嵌入了现代生活的框景之中。
陈远和李静则负责将家里再做一次彻底的、迎客前的整理。沙发靠垫拍打得蓬松,茶几擦拭得一尘不染,果盘里堆满了苹果、橙子、砂糖橘,象征着“平平安安”、“心想事成”、“大吉大利”。他们还找出了一套崭新的、印着吉祥图案的茶具,清洗干净,准备待客。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地强调着这个日子的非同寻常。
小宝兴奋得像是上了发条,屋里屋外地跑。他换上了赵秀芬亲手做的那件红色棉背心,像一团跳跃的火焰,穿梭在忙碌的大人中间。时而去厨房探探头,被奶奶塞一块刚出锅的糖醋排骨;时而跑到爷爷身边,看那精致的窗花如何变魔术般贴在窗户上;时而又趴在自己房间的窗台上,看着楼下偶尔走过的、同样穿着新衣提着年货的行人。对他而言,这种等待的过程,这种空气中弥漫的、越来越浓的期待感,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快乐。
午后,李静的父母也到了。亲家见面,自是格外热闹,互相道着“新年好”,寒暄着近况。客厅里顿时坐满了人,笑语喧哗,更添了几分团圆的热闹。大人们围坐在一起,吃着坚果水果,聊着一年的见闻和对来年的展望。话题从身体健康到工作趣事,从孩子的教育到社会新闻,琐碎而温暖。
赵秀芬和李静的母亲短暂加入了客厅的聊天后,便默契地一同扎进了厨房,成了并肩作战的“战友”。两个母亲在灶台间的配合,熟练而自然,偶尔交流着某道菜的火候心得,或是分享着各自家乡不同的年俗。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与客厅里的谈笑声,交织成了一曲热闹而和谐的除夕交响乐。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窗外,零星的鞭炮声开始变得密集起来,仿佛在互相呼应,宣告着夜幕的降临和盛宴的开启。
“开饭啦——”赵秀芬一声带着笑意的吆喝,如同最终的开场锣鼓。
巨大的圆形餐桌被瞬间摆满。正中央,是那条昂首翘尾、浇着亮红色酱汁和葱丝热油的全鱼,寓意“年年有余”。旁边是油光红亮、颤巍巍的红烧肉;金黄诱人的炸春卷;翠绿清爽的蒜蓉西兰花;鲜香扑鼻的鸡汤;软糯香甜的八宝饭……林林总总,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几乎囊括了所有关于团圆和富足的美好想象。
众人落座,杯中斟满了饮料或些许酒水。陈建国作为一家之长,端着酒杯站起身,他脸色微红,眼神里是抑制不住的欣慰与激动。话不多,只是简单地说道:“过去一年,大家都辛苦了,平平安安就是福。新的一年,希望我们一家人还像现在这样,和和美美,健康顺遂!来,干杯!”
“干杯!”
清脆的碰杯声响起,伴随着欢声笑语,除夕宴正式开始了。筷子在餐桌上空交错,赞美声、劝菜声不绝于耳。小宝吃得满嘴油光,腮帮子鼓鼓的,还不忘指着鱼说:“奶奶,我要吃鱼眼睛,亮晶晶!”
饭后,大家移至客厅。春晚已经开场,歌舞升平,热闹非凡。但这台举国关注的晚会,对于陈家而言,更像是一个烘托氛围的背景音。真正的主角,依然是围坐在一起的家人。
赵秀芬和李静的母亲端出了和好的面团和调好的馅料——按照北方习俗,除夕夜要包饺子,守岁时吃,取“更岁交子”之意。这一次,几乎所有人都参与了进来。连陈远和李静的父亲也挽起袖子,试着擀皮,虽然形状不甚规则,却乐在其中。小宝更是有样学样,用模具压出一个个小花边形状的饺子皮,再塞上满满的馅,包出各种奇形怪状的“作品”,引得大家阵阵欢笑。
茶几上,摆满了糖果、巧克力和各式点心。大家一边包着饺子,一边看着电视,聊着天,等待着零点的到来。这是一种充满烟火气的仪式感,是中国人关于“守岁”最经典的画面——用团聚的热闹,抵御时间的流逝,共同守望新岁的降临。
陈远看着眼前这喧嚣而温暖的景象,心中一片宁静与满足。窗外是寒冷的冬夜和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窗内是灯火通明,笑语盈堂。这一年,所有的奔波、焦虑、付出与收获,仿佛都在这顿团圆饭里,在这共同包饺子的守岁夜里,得到了最圆满的安放和升华。
他们的故事,就在这新旧交替的临界点上,被亲情与温暖紧紧包裹,定格成了一幅名为《团圆》的、永不褪色的画卷。而新的篇章,即将随着零点的钟声,悄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