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快了齿轮。陈远不再需要睡沙发,是一个寻常的周五晚上。那天他陪小宝搭积木,起身时不小心把沙发靠垫带到了地上。他弯腰去捡,直起身时,发现主卧室的门开着,李静正在铺床——铺的是双人床。
她的动作很自然,像是重复了千百遍。多拿了一个枕头,将被子摊平。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
陈远站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他沉默地走过去,拿起自己放在沙发上的睡衣,走进了主卧室的卫生间。水流声哗哗响起,掩盖了门外的一切声响。
等他出来时,李静已经靠在床的一侧,手里拿着一本育儿杂志,台灯的光晕将她的侧脸笼罩在一片柔和的阴影里。陈远走到床的另一边,掀开被子躺下。床垫因他的重量微微下陷,两人之间隔着一段恰当的距离,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却不会触碰。
那一夜,他们背对着背,呼吸都很轻,谁也没有睡着,但谁也没有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像初春的冰面,既期待解冻,又惧怕碎裂。
自那晚起,主卧室成了他们共享的空间,但那条无形的界线依然存在。他们会商量谁先用卫生间,会错开起床的时间,会在夜晚保持着那份心照不宣的距离。
变化发生在一些更细微的地方。
陈远开始留意家里的物品归置。他发现李静习惯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挂在衣柜最外侧,他便将自己的衣物挪到更里面的位置。他发现她晚上看书时喜欢在床头柜上放一杯温水,他会在自己睡前,顺手将她的空杯添满。
李静则会在买菜时,下意识地多拿一盒他喜欢的蓝莓。会在晾晒衣服时,将他的衬衫抖得更平整些。他们依旧没有太多的对话,家庭的运转依赖着这些无声的、琐碎的默契。
这天晚上,陈远在书房处理一份临时传来的文件。结束时已近十一点,他揉着酸涩的眼睛走出来,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李静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摊开着几张新的设计草图,但她的目光有些游离,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
“还没睡?”陈远停下脚步。
李静像是被惊醒,抬眼看他,眼神里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波动。“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手指收拢,将草图稍微叠起了一些。
陈远注意到她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追问。他去厨房倒了杯水,回来时,在她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是比赛的事吗?”他问,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李静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结果还没出来。”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是另一件事,以前设计部的一个同事,自己开了工作室,问我……有没有兴趣接点私活。”
陈远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他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那里面不再是之前的黯淡或尖锐,而是某种犹豫和权衡。他明白这种犹豫,一份来自“过去”的、带着她熟悉气息的邀约,意味着什么。是重拾梦想的可能,也是打破眼下刚刚建立的、脆弱平衡的风险。
“你怎么想?”他问,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询问,而非评判。
“我不知道。”李静抬起头,目光有些迷茫,“离开设计岗位太久,手都生了。而且……时间上……”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小宝卧室的方向。
陈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里明白了。那份私活意味着她需要投入额外的、不确定的精力,可能会影响她对家庭的照顾,影响他们之间这种刚刚起步的、需要大量无声投入来维持的“新秩序”。
客厅里再次陷入沉默,只听得见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过了很久,陈远放下水杯,站起身。他没有看李静,声音平稳地说:“想做就试试看。家里的事,我们可以重新安排。”
他说完,便走向卫生间,留下李静一个人坐在客厅的灯光下,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手里还捏着那张皱了一角的草图。
这一夜,他们依旧背对着背。但陈远在即将入睡前,感觉到身后的李静,似乎轻轻地、极轻地,向他这边挪动了一点点。那距离微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像一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圈圈涟漪。
他没有动,只是闭着眼睛,感受着那一点点靠近带来的、陌生的暖意。
修复一段破碎的信任,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只有这些夜里无声的、一级一级的台阶。他们都在摸索着,试探着,向上攀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