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建的日子,像春蚕吐丝,缓慢而执着,一层层覆盖住过往的创面。经济压力的解除,为这个家提供了宝贵的修复空间,但真正弥合裂痕,需要的远不止是金钱。
李静开始投递简历,目标是一些时间相对灵活、压力较小的文职或校对类岗位。离开职场数年,加之生育带来的精力牵扯,让她在求职市场上并不具备太多优势。几次石沉大海或初面即遭婉拒后,她脸上那点刚刚凝聚起来的光彩,又渐渐黯淡下去,偶尔会对着电脑屏幕发呆,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
陈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没有像以前那样,要么视而不见,要么给出一些空洞的鼓励。在一个李静又一次面试失利后的傍晚,他抱着陈曦,走到坐在沙发上发愣的李静身边。
“我认识一个朋友,自己开了个小出版工作室,主要做少儿图书的。”陈远的声音很平静,像是随口提起,“他们好像一直在找靠谱的兼职校对,时间自由,按量计酬。就是报酬可能不算高,但对文字功底要求挺细。我记得你以前文笔就不错,要不要……我把联系方式推给你试试?”
他没有说“你应该去”,也没有说“这工作适合你”,只是提供了一个可能性,将选择权完全交还给她。
李静愣了一下,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着陈远。她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自己的低落,更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提供帮助。她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几秒钟,才轻轻点了点头:“好,你推给我吧。”
这看似微不足道的互动,却像一道细微的暖流,悄然淌过两人之间冰冻的河床。他没有试图接管她的困境,而是尊重了她的能力和选择,这是一种比物质支持更高级的关怀。
李静联系了那家工作室,接了一些试译和校对的稿子。工作确实琐碎,报酬也如陈远所说并不丰厚,但能在照顾孩子的间隙完成,并且能重新运用自己生疏已久的专业技能,这本身带给她的价值感,远超那点微薄的收入。她开始在孩子们睡后,于灯下伏案工作,神情专注,偶尔遇到拿不准的措辞,会微微蹙眉思索。陈远看到时,会默默递上一杯温水,或者在她揉捏酸痛的脖颈时,笨拙地提议:“要不要用一下那个按摩仪?”
他们的对话依旧不多,但内容不再局限于孩子和账单。偶尔,李静会就某个译法征求陈远的意见(虽然他通常给不出专业建议,但会认真听完);陈远也会在遇到某个有趣的技术案例时,简单跟李静分享几句。交流的频道,在中断许久后,似乎被重新调谐,虽然信号微弱,时有杂音,但至少,连接恢复了。
然而,生活的考验从未停止。就在家庭氛围逐渐转向温和之际,赵秀芬病倒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重感冒,引发了她多年的老毛病,咳嗽不止,夜里甚至有些低烧。起初她还想硬撑,被陈建国和李静强行送去了医院。医生诊断是支气管炎加重,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家里瞬间又乱了套。陈曦还小,离不开人;小宝需要接送;李静刚接的稿子到了交付期;陈远“科汇”的工作和新课程也正值关键阶段。
这一次,面对危机,家庭成员的反应与以往截然不同。没有抱怨,没有慌乱,一种经过磨砺后形成的默契自然运转起来。
陈远立刻调整了工作优先级,向吴总监说明了情况,申请了几天年假,并协调徐亮那边将项目沟通暂时转为异步进行。他负责白天在医院陪护母亲,处理各种手续,和医生沟通。
李静则主动扛起了家里的全部事务。她暂停了部分不紧急的稿件,将主要精力放在照顾两个孩子和料理家务上。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感到孤立无援,而是清晰地知道,陈远在处理外部事务,她需要稳住大后方。她甚至学会了给陈曦做简单的辅食,虽然手忙脚乱,但态度异常坚定。
陈建国则成了连接医院和家庭的桥梁,负责送饭、传递消息,并在陈远轮换回家时,短暂接管医院的陪护任务。
在医院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陈远看着母亲憔悴的睡颜,听着她沉重的呼吸,心中充满了愧疚。这一年多,父母为他这个家付出了太多,精力、金钱,乃至健康。他握着母亲布满老茧的手,暗暗发誓,从今往后,他必须成为那个更坚实的依靠。
赵秀芬住院的几天,这个家像一部精密的仪器,每个齿轮都咬合得恰到好处。疲惫依旧,但那种内耗式的焦虑和相互指责消失了。他们是一个团队,共同面对问题,分担压力。
当赵秀芬康复出院回家时,看着井井有条的家和虽然疲惫却神色平和的儿子儿媳,老人眼中泛起了泪光,但这一次,是欣慰的泪。
“妈,以后家里有什么事,一定要马上说,别硬扛。”陈远扶着母亲,语气郑重。
“知道了,你们……都辛苦了。”赵秀芬拍着儿子的手,声音还有些沙哑。
夜幕降临,一切重归平静。陈远和李静并肩站在阳台上,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经历了这一场小小的、突如其来的风波,他们之间那层看不见的隔膜,似乎又薄了几分。
“稿子……来得及吗?”陈远问。
“赶一赶,没问题。”李静答。
短暂的沉默后,陈远忽然说:“等妈身体好利索了,找个周末,我们带孩子们出去短途旅行一次吧。就我们一家四口。”
李静侧过头,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月光下,他的侧脸轮廓清晰,眼神温和而认真。她沉默了几秒,轻轻点了点头:“好。”
没有更多的言语。但空气中,一种名为“和解”与“共生”的暖意,正如同春夜悄然回升的气温,无声无息地,浸润着这个曾经遍布裂痕的家。那些深刻的伤痕或许无法完全消失,但温暖的印记,正沿着伤痕的边缘,一点点生长、蔓延,成为支撑他们继续前行的,新的肌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