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旅社”的房间在夜色中像个与世隔绝的茧,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却无法隔绝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陈曦和小宝终于沉沉睡去,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疲惫。李静坐在床沿,身体僵硬,白天发生的一切——桥洞老者的指证、建材市场的喧嚣与漠然、王姓男人那真假难辨的“线索”和殷勤背后可能藏着的算计——像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冲刷着她紧绷的神经。
王姓男人。他的出现太“恰好”了。眼神里的打量,故作熟稔的语气,以及那个指向明确却经不起细究的“锦绣家园”工地线索……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如果他另有所图,图的是什么?她一个带着孩子、明显是寻亲无路的外地女人,有什么值得被“图谋”的?除非……他知道了什么,或者,他本身就是某个漩涡的一部分,比如,与“老六”有关?
这个猜测让她不寒而栗。如果王姓男人真是“老六”那边放出来探风或者设套的,那意味着她的寻找早已被某些暗处的眼睛盯上。鸭舌帽男人的警告并非空穴来风。她白天的行踪,甚至两个孩子的情况,可能都已落入他人眼中。
不能再被动等待,也不能再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了。李静强迫自己冷静分析。陈远的踪迹,目前有几个关键点:1. 约十天前,病弱,被骑摩托者从铁路桥洞带走,去向城区方向(桥洞老者提供)。2. 约一周多前,曾出现在老厂房区“老六”相关的赌档,状态糟糕,后被赶走(鸭舌帽男人提供)。3. 王姓男人声称约十天前在“锦绣家园”工地见过类似的人,但此线索存疑。
第一条和第二条在时间上有重叠或衔接可能,病弱状态也吻合。陈远很可能是在桥洞被带走后,又因某种原因(比如被带去“干活”或“处理麻烦”)回到了老厂房区,并陷入赌档困境。那么,那个骑摩托带走他的人,是关键。那个人是谁?是“老六”的手下,还是别的势力?带走他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因为看他可怜?李静不信。在这座城市最粗糙的棱角处,纯粹的善意比砂金还稀有。
她需要了解“老六”和那片灰色地带的运行规则,至少要知道,一个像陈远那样病弱、可能身无分文还欠了债的外来者,会被如何“处置”。鸭舌帽男人是唯一透露过相关信息的人,但他行踪诡秘,态度暧昧,昨晚的警告和劝离言犹在耳。直接再去找他,不现实,也危险。
或许,可以从边缘入手,寻找那些同样挣扎在底层、消息灵通却又相对“安全”的渠道。比如,那些依靠这片区域生存,却又游离在核心危险之外的人。她想起了早餐摊的老婆婆,还有那个修车摊的老师傅。他们常年在此,见多识广,或许知道些风闻,而且看起来比王姓男人之流更可信赖一些。
第二天一早,李静再次做出艰难决定。她将大部分钱分开藏好,只带了少量。没有再去动老板娘抽屉里那五十块钱形成的微弱“契约”,她只是像往常一样,平静地带孩子下楼,在柜台前买了几个馒头,然后对老板娘说:“大姐,今天还得出去,孩子还得麻烦您……稍微留个心。”
老板娘掀了掀眼皮,“嗯”了一声,目光在两个孩子身上停了半秒,继续看她的电视。
李静带着孩子,再次走向老厂房区边缘,但没有深入。她找到了那个修车摊。老师傅正在给一辆三轮车补胎,锤子敲打胶皮的声音在清晨的空气里显得单调而扎实。
“师傅,早。”李静走过去,让小宝在旁边站着,自己抱着陈曦。
老师傅抬头,认出她来,手上动作没停:“闺女,还没找到人?”
“没有。”李静摇摇头,蹲下身,让陈曦坐在自己腿上,这样显得更随意,不那么像刻意打听,“师傅,跟您打听个事儿。您在这片时间长,听说过一个叫‘老六’的人吗?”
老师傅敲锤子的手微微一顿,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惊讶,也有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你打听他干嘛?”声音压低了些。
“我丈夫……可能跟他有点牵扯,不是好事。”李静尽量坦诚,但不说细节,“我就想知道,这人……是干什么的?手底下一般怎么对待外来找活、又……又可能欠了点钱的人?”
老师傅放下锤子,拿起一块脏布擦着手,目光扫过不远处偶尔经过的行人,叹了口气:“‘老六’啊……是这一片的地头蛇,手底下聚了一帮不务正业的。明面上好像也搞点运输、收点废品,实际上,放贷、设赌局、有时候也‘介绍’一些不黑不白的零工,比如去一些黑作坊、或者处理点‘麻烦’东西。心黑着呢。”
李静的心往下沉:“那……如果有人落在他手里,又还不上钱,或者没用处了,一般会怎样?”
“那看情况。”老师傅声音压得更低,“要是年轻力壮能干活,可能会被逼着去下苦力,工钱抵债,等于白干。要是身体不行,或者没啥油水可榨了……”他摇摇头,“轻的,打一顿赶走,重的……就不好说了。以前听说过,有外地人在这里不见了,家里找来,也没个说法。这地方乱,没人管。”
“那……十来天前,有没有听说‘老六’那边,带走或者赶走过一个生病的、瘦高的外地男人?”李静追问,心提到了嗓子眼。
老师傅皱眉想了想,缓缓摇头:“具体的不清楚。他那摊子事,外人哪知道那么细。不过那阵子,‘老六’那边好像是不太安生,听说跟隔壁区另一伙人有点摩擦,为抢地盘还是什么生意。手底下的人进出是比平常频繁点。”
摩擦?抢地盘?李静捕捉到这个词。如果陈远恰在那时卷入,他的失踪会不会与此有关?是被牵连,还是被当成了某种“筹码”或“牺牲品”?
“师傅,您知道和‘老六’不对付的那伙人,主要在哪儿活动吗?或者,领头的是谁?”李静仿佛抓住了一根细丝。
老师傅却连忙摆手:“这可不能乱打听!那些人,咱小老百姓惹不起。闺女,听我一句,你要找的人要是真跟‘老六’扯上关系,还找不着,那……凶多吉少。趁早带着孩子回去吧,别把自己也搭进去。”他的劝告,和鸭舌帽男人如出一辙。
李静知道问不出更多了,道了谢,留下五块钱压在工具箱旁,不顾老师傅的推辞,起身离开。
“老六”的轮廓稍微清晰了一点:一个心狠手辣的地头蛇,最近正与另一伙势力争斗。陈远的失踪,时间点上与这场争斗重叠。这绝非好消息。
她抱着陈曦,牵着小宝,心情沉重地往回走。路过昨天那个早餐摊,老婆婆正在收摊。李静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帮婆婆搬了下凳子。
“婆婆,是我。”
老婆婆抬头,看到是她,叹了口气:“还没找着?”
“没有。”李静帮着把最后一点东西放上三轮车,状似无意地问:“婆婆,您在这摆摊,见的人多。最近这附近,除了‘老六’那伙人,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比较惹眼的新面孔,或者不太平的事?”
老婆婆推车的手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看了看李静,又看了看她怀里的孩子,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老六’的事,我不清楚。不过……前几天,倒是有两个生面孔,不像本地混的,也不像来找活的,在巷子口转悠过,好像在打听什么,神神秘秘的。穿的还算整齐,但眼神……有点凶。我没敢多看。”
生面孔?打听事情?眼神凶?李静心里一动。“他们打听什么?有没有提到什么人?”
“那倒没听见。他们没在摊子买东西,就在那边墙角嘀咕。”老婆婆指了指不远处,“后来好像往废厂区那边去了。再后来就没见着。”
新的变量!两个陌生的、看起来并非善类的男人在打听事情。他们是谁?是“老六”的对头?还是……寻找陈远的人?这个念头让李静自己都吓了一跳。除了她,还有谁在找陈远?债主?仇家?还是……别的她不知道的关联方?
线索没有清晰,反而更加盘根错节,像一张黑暗中的蛛网,她只是触到了边缘几根颤动的丝线,却已感到其中蕴藏的危机。
回到相对热闹些的街道,李静正思忖着下一步,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正从一家小药店出来,手里提着个塑料袋。
是那个王姓男人!
李静下意识地侧身,借着人流和路边摊位的遮挡,迅速观察。王姓男人没有发现她,他径直走向路边停着的一辆半旧摩托车——正是普通的男士摩托车,和桥洞老者描述的交通工具类型吻合。他将塑料袋放进车筐,发动了车子,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拿出手机,似乎在打电话,脸色看起来有些烦躁,对着电话说了几句,然后狠狠地挂断,咒骂了一声,才骑车汇入车流,朝着与建材市场相反的方向——正是老厂房区的深处驶去。
摩托车……烦躁的电话……驶向老厂房区深处……
李静的心脏猛地缩紧。这个王姓男人,绝对有问题!他的出现,他的“线索”,他的交通工具,以及他此刻的行为,都透着诡异。他会不会就是那个骑摩托带走陈远的人?或者,是“老六”手下负责在外围“钓饵”、“处理麻烦”的小角色?
陌城的深巷暗渠,仿佛在这一刻,因为王姓男人的这个电话和行驶方向,隐隐连通了起来。李静感到,自己似乎正站在一张巨大而危险的棋盘边缘,而棋子,正在看不见的手的操纵下,缓缓移动。她看着王姓摩托车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怀中懵懂的女儿和身边惶恐的儿子,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开始涌动。
跟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