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雪光映照下的沈府如同蛰伏的巨兽,静谧中透着肃杀。锦瑟居内,烛火却亮至深夜。
沈未央并未安寝,她坐于书案后,面前摊开着数份密报与一张简易的金陵城舆图。纤细的指尖蘸着朱砂,在舆图上细细标注。城西鬼市、黑虎帮常活动的几个码头、漕运衙门旧址、乃至守备衙署的位置,都被圈点出来。
她的眼神专注而冷静,眉宇间不见女子的柔媚,只有执掌家业多年磨砺出的精明与决断。白日里因担忧而泛起的那丝脆弱,已被她深深压下,此刻的她,是运筹帷幄的沈家家主。
嬷嬷静立一旁,不敢打扰。她看着夫人时而凝神思索,时而提笔疾书,那份沉着与魄力,让她仿佛又看到了老爷在世时,执掌沈家号令商界的气度。
“嬷嬷,”沈未央忽然开口,声音平稳,“二叔那边,有消息了吗?”
“回夫人,二爷派人传话,说正在尽力打探,但目前还没有确切消息。只说……黑虎帮最近似乎与一批来历不明的外邦人有所接触,行事比以往更加隐秘。”
“外邦人?”沈未央笔尖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金陵乃水路枢纽,有外邦商人往来并不稀奇,但在这个敏感时刻与黑虎帮勾结,就不得不令人深思了。
“还有,”嬷嬷补充道,“我们的人发现,漕运衙门虽然被玄镜司查办,但有几个被革职的吏员,近日频繁出入城北的‘悦来客栈’,那里似乎成了他们新的据点。”
悦来客栈?沈未央目光落在舆图城北的位置。那里并非繁华区域,客栈也多是些行脚商人居住,确实是个便于隐藏行踪的地方。
她沉吟片刻,朱笔在“悦来客栈”上轻轻一点。这是一个新的线索,但贸然探查,恐打草惊蛇。
“让我们的人,远远盯着即可,切勿靠近,更不可暴露身份。”她吩咐道,“重点留意与他们接触的,是否有面生之人,或者……身上带有特殊标识、物品者。”
“是。”嬷嬷应下。
沈未央放下朱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信息还是太少了,如同管中窥豹,难以拼凑出全貌。敌暗我明,这种感觉让她十分不适。
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皑皑白雪。寒风透过窗缝钻入,带来刺骨的凉意。陈朔如今在守备衙署,虽暂时安全,但绝非长久之计。赵破虏能护他一时,却护不了一世。更何况,衙署也非铁板一块。
必须想办法,将他从那个漩涡中心暂时带出来,或者,为他创造出一个能够安全行动的空间。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渐渐成形。或许……可以借助官面上的力量,但并非通过赵破虏。
她转身回到书案前,提笔快速写下一封信。信是写给金陵府尹一位宠妾的。那位妾室出身商贾,与沈家有些远亲关系,平日颇爱沈家绸缎与首饰,沈未央曾多次以成本价售予她珍品,维持着不错的情面。府尹大人虽未必会直接插手此事,但通过内眷吹吹枕边风,让官府对城西鬼市和黑虎帮的“治安”问题“多加关注”,施加一些压力,还是可以做到的。
这并非直接解救陈朔,而是搅浑水池,让幕后之人有所顾忌,行动不便,从而为陈朔争取时间和空间。
同时,她还需要为陈朔准备一条万一需要迅速离开金陵的退路。水路、陆路皆需安排,接应的人手、隐匿的地点、通关的文牒……每一项都需要周密布置。
她沈未央别的没有,就是有钱,有人脉,有这张经营多年的、遍布金陵乃至江南的关系网。以前,她用这张网来守护沈家基业;如今,她要用这张网,来护住那个让她方寸大乱的人。
“嬷嬷,”她封好信,递给嬷嬷,“明日一早,将这封信,连同库里那匹新到的‘霞光锦’,一并送到府尹侧宅,务必亲手交到三夫人手中。”
“老奴明白。”嬷嬷小心接过信。
“另外,”沈未央目光沉静,“让我们在码头的人准备好两条快船,船上备足清水干粮,再安排几个水性好、嘴巴严的可靠之人随时待命。陆路方面,准备三辆不起眼的马车,分散在城外三个不同的车马行。”
“夫人,这是……”嬷嬷有些心惊,这俨然是准备撤离的架势。
“有备无患。”沈未央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但愿用不上。”
她重新坐回案前,目光再次落在那张舆图上。敌人的影子依旧模糊,但她相信,只要她织的网足够密,布的局足够深,总能抓住那只隐藏在暗处的黑手。
夜色愈深,风雪未停。
锦瑟居内的烛火,却比以往任何一夜,燃烧得都要明亮、都要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