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馆主提及的“琼花节”,陈朔稍加打听,便知端倪。
扬州琼花,号称天下无双,尤以城北蜀冈、平山堂一带为盛。每年阳春三月,琼花盛开,洁白如雪,香飘十里,乃是扬州一大胜景。久而久之,便形成了“琼花节”,自三月初一起,至三月十五止,为期半月。
这琼花节并非单纯的赏花盛会,更是扬州乃至整个江淮地区一年一度最重要的商贸与文化集会。届时,不仅本地商贾倾巢而出,四方行商、海外番客也会云集于此,在指定的坊市区域摆开摊位,交易南北奇货、海外珍玩。同时,文人墨客举办诗会文宴,梨园戏班搭台唱戏,杂耍百戏、江湖卖艺者更是随处可见,端的是鱼龙混杂,热闹非凡。
明心馆主说其中或有奇人异士、珍稀之物出现,倒也不假。这等规模的盛会,本就是各方势力、各色人物展示、交易、寻觅机缘的最佳舞台。
距离三月初一尚有十来日,扬州城内的气氛已然开始升温。各处客栈的客房紧俏起来,码头上停泊的客船货船明显增多,街上操着各地口音的陌生人随处可见,连带着物价似乎都隐隐有上涨的趋势。
陈朔依旧每日去漱玉轩,一方面是继续接受明心馆主的“涤尘”茶与琴音滋养,另一方面也是想从这位看似超脱、实则对扬州了如指掌的神秘馆主口中,了解更多关于琼花节乃至扬州各方势力的信息。
明心馆主似乎并不介意陈朔的“打扰”,反而乐得有个能安静听他说些“闲话”的听众。从他的讲述中,陈朔对扬州的了解日益加深。
盐漕总会自然是本地最大的地头蛇,控制着命脉般的盐业与漕运,势力渗透到方方面面。总会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几大豪商家族明争暗斗不断。上次派人来“请”明心馆主的赵三爷,便是其中势力较大的一支,为人跋扈,且与江湖黑道、乃至官府某些人往来密切。
除了盐漕总会,扬州还有大大小小许多商帮、行会,如丝绸帮、茶帮、钱庄票号联盟等等,彼此既有合作,也有竞争。
官府方面,扬州府衙、盐政衙门、漕运衙门各自为政,又与地方豪绅关系错综复杂,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江湖势力亦在此盘踞,有正派的镖局、武馆,也有暗地里的帮会、杀手组织,甚至传闻有一些隐秘的修行势力或散修,也隐匿于市井或山水之间,静修或寻觅机缘。
“琼花节期间,各方势力都会活跃起来。”明心馆主品着茶,缓缓道,“明面上是商贸文化盛会,暗地里,也是解决恩怨、谈判交易、探查情报的好时机。鱼龙混杂,机遇与风险并存。”
他看向陈朔:“公子若想去见识一番,务必谨慎。尤其你伤势未愈,莫要轻易卷入是非,更不要显露身上异宝。”他指的显然是“潜龙之鳞”。
陈朔点头受教:“多谢馆主提醒,在下省得。”
这一日,陈朔从漱玉轩返回客栈,刚走到客栈所在的街口,便听到一阵喧哗吵闹之声。声音来源,似乎正是悦来客栈门口。
只见客栈门前围了不少人,指指点点。人群中央,几名身着公门服色、腰佩铁尺锁链的差役,正与一人对峙。被差役围住的,赫然是前些时日投奔远亲、住在东关街附近的柳明轩!
柳明轩脸色苍白,紧紧护着身后吓得瑟瑟发抖的妹妹,对着面前的差役大声辩驳着什么,神色激动又带着绝望。
“怎么回事?”陈朔眉头一皱,快步走了过去。
“陈兄!”柳明轩看到陈朔,如同见到了救星,连忙喊道,“陈兄!他们……他们冤枉我!”
陈朔走到近前,目光扫过那几名差役,沉声道:“几位差爷,不知我这位朋友所犯何事?”
为首一名满脸横肉、眼神凶悍的班头上下打量了陈朔一眼,见他衣着普通,不像有什么背景,便冷哼一声:“你是他什么人?官府拿人,闲杂人等闪开!”
“在下陈朔,是柳公子的朋友。”陈朔不卑不亢,“即便官府拿人,也需有个罪名章程。光天化日,无故锁拿有功名的秀才,恐怕不妥吧?”
那班头听到“有功名的秀才”,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但随即又强硬道:“有功名又如何?他涉嫌盗窃赵三爷府上珍宝‘碧玉蟾蜍’,人证物证俱在!我等奉命拿人,你若阻拦,便是同犯!”
盗窃?赵三爷?碧玉蟾蜍?
陈朔心中冷笑。这分明是栽赃陷害!柳明轩一个文弱书生,刚到扬州不久,与那赵三爷毫无瓜葛,怎会去盗窃他的珍宝?这显然是赵三爷因为之前请不动明心馆主,又查到自己与柳明轩相识(或许是从悦水居那件事查起),便迁怒于柳明轩,或者干脆是想通过柳明轩来逼迫或警告自己?
好个睚眦必报、手段下作的赵三爷!
柳明轩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没有!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赵三爷!更没见过什么碧玉蟾蜍!今日我去书坊买书,回来路上就被他们堵住,说我身上搜出了脏物……我身上根本就没有!”
“赃物在此!”那班头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果然有一只通体碧绿、雕工精致的玉蟾蜍,“人赃并获,还敢狡辩?带走!”
几名差役上前就要拿人。
“且慢!”陈朔踏前一步,挡在柳明轩身前,目光直视那班头,“差爷口口声声人赃并获,敢问是在何处、何时从柳公子身上搜出此物?当时可有人证?此物若真是赵三爷府上珍宝,价值不菲,为何会由柳公子这样一个穷书生带在身上招摇过市?这其中漏洞百出,差爷不觉得蹊跷吗?”
他语速不快,但字字清晰,直指要害。周围围观的人群也开始窃窃私语,显然也觉得这事透着古怪。
那班头被问得一时语塞,恼羞成怒:“大胆!你敢质疑官府办案?再敢阻挠,连你一并锁了!”说着,伸手就要去推陈朔。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陈朔肩膀的刹那,陈朔脚下微错,身形如同游鱼般滑开半步,那班头推了个空,脚下踉跄,险些摔倒。
“你……你敢拒捕?!”班头彻底怒了,呛啷一声拔出了腰刀,“兄弟们,把这贼子同党一并拿下!”
眼看冲突就要升级,一场祸事难以避免。
“住手!”
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忽然从人群外传来。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与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过了现场的喧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素白长衫、气质清冷如月华的俊美男子,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人群外围,正淡淡地看着这边。他身边跟着那位熟悉的青衣管家。
正是明心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