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掌压下来的时候，陈九渊的膝盖在抖。
不是害怕，是太累了。刚才吹骨笛耗光了力气，现在呼吸都疼，像刀子刮着喉咙。但他不能倒下——那个女人还挂在半空中，脸一阵黑一阵白，嘴唇动着，好像在叫他名字。
他没听清。
可胸口那道伤突然发烫，像有根烧红的铁丝往身体里钻。地上的九幽铃一直在响，声音断断续续，像快坏了。
“操。”他骂了一句，手指抠进泥土，硬生生把自己撑了起来。
就在这时，手心的残片猛地一震，和胸口的伤一起发热，一股电流冲上脑袋。他的视线一下子清楚了——他看见了，判官的左眼里有一圈奇怪的纹路，像是刻上去的，正往外冒黑气。
“原来在这里。”他咬破舌头，一口血喷在九幽铃上。
铃铛亮起幽光，瞬间变成长刃，冷得刺骨。他抓起刀，一脚蹬地，跳向空中。
阿箐在后面喊了什么，风太大，听不清。她刚撕下最后一张贴画想借力，结果贴纸刚离开身体就烧成了灰。她骂了一声，反手把匕首扔出去，打偏了一缕扑向陈九渊的黑雾。
小七趴在地上，指尖闪着银光，指甲裂开，血顺着手指流。他的蛊虫钻出皮肤，在空中变成九根细丝，钻进判官的眼睛鼻子耳朵。他牙齿打颤：“快点……我撑不住了……”
陈九渊没有回头。
他只盯着那只左眼。
跳起来的那一刻，铃刃划出一道线，直直刺向眼睛。
黑气炸开，发出嘶嘶声。判官的身体猛地一挺，喉咙里发出怪叫。黑色的丝线从眼眶涌出，缠住陈九渊的手腕，往肉里钻。
“滚！”他用力甩手，铃刃又推进去一点。
就在那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一幅画面——三百年前，一个穿黑袍的女人跪在地宫中央，双手被锁链绑着，嘴里念着咒语。白面判官站在她身后，挖出她的左眼，把一块青铜片塞进去，再用黑幡钉住魂魄。
她没哭。
只是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夜空，轻声说：“等你来接我。”
画面消失了。
陈九渊喘着气，铃刃已经完全插进去了。他能感觉到，那股邪气在碎裂，残片松动了。
“我来接你回家。”他哑着嗓子说，用力一拽。
“叮——”
一声响，残片被拔了出来，带着黑血飞向空中。
判官闭上眼睛，眼泪流下来，在干裂的脸上留下湿痕。她嘴唇动了动，说出两个字：“……九渊。”
然后身子一软，往下掉。
陈九渊伸手去接，却被黑气扫中肩膀，整个人被打翻在地。残片脱手，转着飞向河边。
“不——！”阿箐冲过去拦，指尖刚碰到就被弹开，整条胳膊麻了。
小七大吼一声，蛊虫化成一张网扑过去，可残片突然拐弯，直接飞向水面。
“哗！”
一只巨大的手掌从河里升起，五指张开，掌心有个裂缝，和陈九渊胸口的伤一模一样。残片落进去，金光一闪，整只手变得结实，青筋凸起。
尸王醒了。
它低头看了看手，慢慢握紧拳头，骨头发出咔吧声。然后看向陈九渊。
不是要杀他。
是认出了他。
陈九渊趴在地上，嘴里全是血腥味。他想站起来，但手脚沉重，动一下就疼得眼前发黑。九幽铃掉在几步外，还在响，但声音很弱，像快停了的钟。
阿箐靠在柱子边，脸色发白，一手按着肚子上的伤口，一手握着半截断刀，手指发白。她抬头看看尸王，又看向陈九渊：“你还活着吗？”
“死不了。”他咳了一口血，“就是很难受。”
小七缩在地上，蛊虫收回体内，只剩指尖有一点光。他看着尸王，忽然笑了：“它……没动手。”
没错。
尸王站着不动，也没攻击。它只是看着自己掌心的残片，像是在感受什么。过了一会儿，它抬起另一只手，指向陈九渊。
动作很慢。
像在邀请他。
陈九渊盯着那只手，忽然想起什么。他艰难地摸向胸口，拉开衣服——那道伤正在发光，和尸王掌心的纹路一起一亮一灭。
“你他妈……真拿我当替身？”他冷笑一声，撑着地想站起来。
这时，老祭司的骷髅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面前。魂火只剩一点点，快要灭了。它抬起骨头手指，点在他眉心。
一段话直接出现在他脑子里：
“她叫沈知悔。
三百年前，你在雪夜里为她画过一张脸。
后来你忘了。
但她一直记得。”
说完，骷髅化作青烟，散了。
陈九渊愣住了。
沈知悔。
这三个字像一把钝刀，狠狠扎进记忆深处。他想起来了——那本《赶尸秘录》里夹着的旧纸，那幅被他烧掉的画像，还有每晚梦里有人叫他名字的声音。
原来不是梦。
真的有人，在等他。
尸王突然仰头大吼。整个地宫晃动，石柱断裂，石头砸下来。它掌心的残片开始吸收黑气，金色的纹路顺着身体蔓延，脸慢慢变得清晰——和陈九渊长得很像，只是更老，眼神更冷。
它低头看他，开口说话，声音像是两个人合在一起：
“你不该救她。”
陈九渊擦了把脸上的血，终于站直了。
“不管你是谁。”他一步步走向九幽铃，弯腰捡起来，“十年前的我，还是十年后的鬼，我都不会停下。”
铃铛在他手里发烫，视线重新清晰。这一次，他看清了——尸王胸口有一道裂口，和他胸口的伤一样，正随着呼吸一张一合。
那是弱点。
找到了。
阿箐挣扎着站起来，把断刀插进地缝撑住身体：“接下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小七咳了口血，笑了笑，“打呗。”
陈九渊握紧九幽铃，铃刃再次出现。
尸王举起双臂，掌心残片和胸口裂口相对应，黑气旋转聚集。脚下的地面开始塌陷，河水倒流，地下传来无数亡魂的哭喊。
陈九渊往前走了一步。
第二步。
第三步。
他的影子被拉长，几乎和尸王的重叠。
铃刃高举。
空气静止。
尸王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
陈九渊没有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