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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迪是在月上梢头时回来的。

雪地上拖着条歪歪扭扭的血痕,从林雾深处蜿蜒到篝火旁。

江镇正用枯枝拨弄着炭堆,火星子溅到他手背,却比不过心口莲花坠子的灼痛——那枚鳞片还攥在他掌心,金纹随着体温泛出淡光,像条将醒的小蛇。

“三、三少爷......”安迪的声音带着哭腔,狼爪上沾着松脂和血渍,雪狼的皮毛原本油亮如缎,此刻却炸成乱蓬蓬的毛球,连尾巴尖都结着冰碴,“我错了......”

江镇没说话,只是把怀里的兔皮毯子往旁边一摊。

安迪立刻蜷成毛团滚了进去,狼头却固执地抬着,鼻尖几乎要蹭到他靴底。

哈里从马背上翻下块冻硬的兔肉,在安迪眼前晃了晃:“说不说?

不说这兔子就喂雪狐狸去。“他另一只手举着亚历克斯塞的青砖,砖角还粘着半块没擦净的树脂,在火光下泛着青灰。

安迪的狼耳抖了抖,喉咙里发出类似呜咽的声响:“是米格烈山的母龙......她们上个月血洗裂风峡,把龙蛋埋在冰缝里。

杰米斯少爷他们......“它突然闭紧嘴,尾巴把兔皮毯子扫得乱飞,”我不能说!

她们会剥了我的皮!“

“剥你的皮还是剥他们的皮?”江镇蹲下来,拇指轻轻蹭过安迪的狼额。

雪狼的体温烫得反常,像是要把藏在肚子里的秘密烧穿,“老福耶说过,神裔龙族最恨背信者。

你若现在不说,等我救不出人——“他顿了顿,”算你背信吗?“

安迪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金线。

它突然扑到江镇膝头,前爪死死抠住他的衣摆,狼吻几乎要蹭到他下巴:“她们抓了杰米斯、波特,还有露丝小姐!

关在地底龙窟里,用锁链拴在熔浆池边!“它的声音越说越快,像是怕慢了半分就会被风卷走,”母龙们说......说要等龙蛋孵化,用活人血祭!“

篝火“噼啪”炸响,火星子窜上半空,照亮江镇骤然绷紧的下颌线。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杰米斯是圣凯因家旁支最会驯鹰的小子,上个月还偷了查理的猎刀送他;波特总把烤焦的面包藏在枕头底下,说要留到冬天喂麻雀;露丝......露丝的银铃发簪是他在市集用半块玉佩换的,她说要等及笄那天戴。

“三少爷?”哈里的声音带着试探。

江镇这才发现自己指甲已经掐进掌心,莲花坠子的灼痛顺着血脉往上窜,在太阳穴突突跳动。

他深吸一口气,雪粒灌进鼻腔,凉得人清醒:“收拾行装,天亮出发。”

“等等。”剔骨的短刃在指尖转了个花,刀身映着篝火,把她的脸割成明暗两半,“米格烈山的母龙,每头都修了八百年龙元。

红鸾武阵的甲士见了都得绕着走——“她突然用刀尖挑起江镇掌中的鳞片,”这是神裔龙鳞,带金纹的。

她们连龙蛋都用活人血养,你拿什么救?“

江镇没接话,目光落在安迪身上。

雪狼正用舌头拼命舔哈里手里的兔肉,却被哈里举得老高:“想不想吃?

先学两声龙吼。“安迪立刻梗着脖子发出低沉的嘶吼,尾音却拐了个弯,像极了老福耶念诵《莲花宝鉴》时跑调的梵唱。

“龙宠认主。”江镇突然笑了,指尖摩挲着莲花坠子,“安迪是雪狼神宠,可若......”他望向剔骨,“若它扮作母龙新收的神宠呢?

龙族最重血脉,母龙们见了神裔龙鳞,说不定会当我们是来谈合作的贵客。“

剔骨的短刃“叮”地敲在刀鞘上。

她俯身抓起把雪,在掌心揉成冰团:“龙窟外有护山大阵,我试过,阵纹是米格烈山特有的火焰鳞。”她摊开手,冰团上赫然印着暗红鳞片的纹路,“但你说的对——她们要血祭,要龙蛋孵化,就不会轻易杀了那些孩子。”

天刚蒙蒙亮时,一行四人已经站在米格烈山脚下。

山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像撒了把碎冰。

江镇仰头望去,悬崖峭壁间嵌着座青铜拱门,门楣上盘着三条母龙浮雕,龙目处嵌着的红宝石在晨光里泛着血光。

剔骨的短刃轻轻划过门柱,金属摩擦声里带着股焦糊味:“龙焰灼烧过的痕迹,三个月内的新伤。”

安迪突然竖起耳朵,狼爪在雪地上刨出个小坑。

它抬头时,狼眼里映着悬崖上的影子——三个裹着猩红斗篷的身影正倚在拱门旁,最中间那个抬手拨了拨斗篷,露出半张龙首:鳞片从下颌蔓延到眼角,金纹在雪光里流转,正是江镇掌中金鳞的纹路。

“贵客?”为首的母龙开口了,声音像碎玉落在青铜盘里,“倒真带了神宠。”她的目光扫过安迪,突然眯起龙目,“这雪狼......”

江镇往前半步,莲花坠子的灼痛突然变成清凉,顺着血脉漫到指尖。

他想起老福耶说过的话:“《莲花宝鉴》的光,照的是人心底的善。”可此刻他心底翻涌的,是比岩浆更烫的火——为了杰米斯的鹰,波特的面包,露丝的银铃。

“我是来谈血祭的。”他开口时,声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龙蛋需要活人血,可圣凯因家的血......”他顿了顿,“更纯。”

母龙的尾巴在身后扫出雪雾。

她歪了歪龙首,鳞片摩擦声像极了锁链碰撞:“有趣。”她抬爪指向悬崖下的暗洞,“那就请吧。”

江镇往前走时,安迪亦步亦趋跟在脚边。

哈里悄悄碰了碰他的手背,掌心躺着块温热的兔肉——方才特训时,这只雪狼学了整整半宿龙宠的规矩:低头时耳朵要贴紧,摇尾时只能晃三下,被摸下巴时要发出呼噜声。

暗洞里传来若有若无的笑声,像银铃,又像刀刃刮过骨缝。

江镇的指尖攥紧莲花坠子,在黑暗中,他仿佛看见露丝的银铃发簪在闪——就在前面,就在那堆锁链后面。

而在暗洞最深处,三个母龙正围着石桌饮酒。

中间的母龙晃着金杯,杯底沉着截带血的银链:“那小子倒有胆。”她身旁的母龙舔了舔唇,龙目映着地牢方向的火光,“波特那小子的血......”她的尾巴尖轻轻敲了敲石桌,“甜得很。”地牢的潮气裹着熔浆的灼热扑面而来。

江镇的靴底碾过碎石,听见露丝压抑的抽噎——那声音像根细针,直接扎进他后槽牙。

地牢中央的熔浆池泛着幽蓝火光,杰米斯被锁链吊在池边,鹰隼般的眼睛肿得只剩条缝;波特蜷缩在石堆里,左腕的伤口还在渗血,血珠滴进熔浆时腾起的白雾里,飘着股甜津津的铁锈味;露丝的银铃发簪歪在鬓角,发尾沾着焦黑的龙焰,正用没被锁住的右手死死攥住杰米斯的锁链,指节白得像要碎掉。

右侧的母龙突然甩尾扫过波特的伤腕。

年轻男孩痛得闷哼,血珠溅在龙鳞上,立刻被舔得干干净净。“甜得像蜜。”她眯起龙目,蛇信子扫过嘴角,“再哭两声?

姐姐给你松松锁链。“

“别碰他!”露丝突然尖叫,银铃发簪撞在石壁上,“你们这些吃人的怪物——”

“啪!”中间的母龙甩了甩尾巴,龙鳞抽在露丝脸颊上,立刻肿起道红痕。“小丫头倒有胆。”她端起石桌上的金杯,杯底沉着截带血的银链——正是波特腕上刚被扯断的那截,“等龙蛋破壳,第一个喝你的血。”

江镇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莲花坠子在胸口发烫,不是灼痛,而是种近乎灼烧的滚烫,像要把他的愤怒、心疼、还有那点藏在恐惧里的孤勇全烧出来。

他往前踏了半步,靴跟磕在青石板上的脆响,让三个母龙同时转过龙首。

“贵客到了。”中间的母龙歪头,龙目里的金纹突然收缩成竖线——她在看安迪。

雪狼正垂着耳朵,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活像被主人牵来献宝的蠢物,可龙威却骗不了人。

那是混着雪岭寒气的龙威,清冽里带着点血脉压制的腥甜,像极了米格烈山龙族旁支的气味。

右边的母龙突然站起,龙爪在石桌上抓出五道深痕:“这狼崽子......”她的龙尾扫过江镇腰间的莲花坠子,又顿住,“你身上有金鳞。”

“神裔龙鳞。”江镇开口,声音比他想象中稳。

他想起老福耶教的贵族礼仪,脊背挺得笔直,像圣凯因家宴会上那些端着红酒杯的长辈,“三百年前,我族与米格烈山共饮过血酒。”

中间的母龙眯起眼,龙尾卷住石桌上的金杯。

杯里的血酒晃出涟漪,倒映着江镇的脸——他看见自己额角的汗,在火光里亮得刺眼。“血酒?”她突然笑了,鳞片摩擦声像铁链拖地,“三百年前,我还在龙蛋里睡觉呢。”

左侧的母龙突然凑近安迪。

雪狼的狼毛炸起,却硬是没躲——哈里昨晚拿兔肉训了它半夜,此刻倒真像条被主子惯坏的龙宠。

母龙的鼻尖几乎要碰到安迪的狼耳,突然倒抽口冷气:“龙息!

这雪狼吞过龙丹?“

“我养的。”江镇说,伸手摸了摸安迪的狼背。

雪狼立刻发出呼噜声,尾尖晃了三下——完美复刻昨晚哈里教的龙宠规矩。

他能感觉到安迪的体温烫得反常,狼爪在他靴底抠出两个小坑,可表面上,这畜生倒真像条被养得油光水滑的宝贝。

中间的母龙后退两步,龙尾扫过熔浆池,溅起的火星落在她鳞片上,滋滋作响。“你说谈血祭。”她盯着江镇掌心的金鳞,“圣凯因家的血更纯?”

“我带来的,是更纯的祭品。”江镇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他的目光掠过露丝脸上的红痕,波特腕上的血,杰米斯肿成青紫色的眼——这些画面在他脑子里转,像团烧得正旺的火,把恐惧都烧成了灰。

他往前半步,莲花坠子的滚烫突然变成清凉,顺着血脉漫到指尖,“但我要先看看你们的诚意。”

“诚意?”右侧的母龙突然甩尾抽向江镇。

龙尾带起的风掀翻了石桌,金杯“当啷”砸在江镇脚边,暗红的血酒溅在他裤腿上。

他没躲,甚至没眨眼——剔骨的短刃已经抵在他后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她试探你。”

龙尾停在江镇鼻尖三寸处。

鳞片泛着冷光,却没真的落下。

右侧的母龙歪头,龙目里的怀疑淡了些:“有点胆色。”

中间的母龙突然挥爪。

锁住杰米斯的锁链“咔嚓”断开,男孩摔在地上,咳得几乎背过气。“诚意?”她指向杰米斯,“你若真能带来更纯的血,这些小崽子......”她的蛇信子扫过波特的伤口,“可以留到龙蛋破壳前再吃。”

江镇的喉结动了动。

他看见杰米斯抬头,眼里有光——那是劫后余生的光,也是信任的光。“好。”他说,弯腰捡起地上的金杯,酒液顺着指缝往下滴,“三日后,我带圣凯因家的血来。

但在此之前......“他望向三个母龙,莲花坠子在胸口凉得沁骨,”我要这几个孩子跟我回去。“

三个母龙同时眯起龙目。

中间的母龙突然笑出声,龙尾卷住露丝的锁链:“你当我们是卖菜的老婆子?

说带走就带走?“

“因为......”江镇深吸一口气,指尖攥紧莲花坠子。

他想起老福耶说过的话,那些关于善、关于勇气、关于有时候必须说谎的话,“因为我是罗兰德的学生。”

地牢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熔浆冒泡的声响。

三个母龙的龙首同时抬起,龙目里的金纹剧烈收缩——罗兰德,那是三百年前以一剑斩落九头龙的人类剑神,连龙族都要尊称一声“阁下”的存在。

中间的母龙后退半步,龙爪无意识地抠进石壁:“你说......罗兰德?”

“齐格也教过我两招。”江镇补了句。

齐格是罗兰德的好友,当年与龙族签订血酒之约的人类大祭司。

他看见三个母龙的鳞片微微发颤,右侧的母龙甚至低下了龙首——龙族最重血脉,更重强者。

“三日后。”江镇转身,安迪立刻贴在他脚边,哈里弯腰扶起杰米斯,剔骨的短刃在掌心转了个花,“带够酒,等我。”

他走出地牢时,听见中间的母龙低声说:“罗兰德的学生......难怪这雪狼有龙威......”

而在他看不见的阴影里,左侧的母龙正盯着他的背影,龙目里的怀疑并未完全消散。

她舔了舔唇,尾尖轻轻扫过波特方才躺过的石堆——那里还留着几滴未干的血,甜得让她喉头发紧。

“三日后。”她轻声重复,蛇信子在空气里卷走最后一丝血腥气,“希望他别让我们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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