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凯因庄园外的野营地被篝火映得橙红。
玛斯扯下铁手套往地上一摔，掌心那道月牙形疤痕在火光里泛着青，像条蛰伏的蛇。
他抄起酒囊灌了一口，酒液顺着络腮胡往下淌，滴在粗布短衫上洇出深色的痕：“知道卜神博文最后一次显灵是啥时候不？”
江镇蹲在篝火对面，被酒气熏得眯起眼。
他本是被玛斯硬拽来听“有意思的旧事”，此刻却觉这斗神粗哑的嗓音比圣教唱诗班的竖琴还勾人——毕竟在圣凯因做三少爷时，听的都是“礼仪”“族谱”“贵族体面”，哪有这种带着酒腥气的野故事。
“二十年前，老教皇捧着圣骨匣来求还愿纸。”玛斯用脚尖拨了拨烧得噼啪响的枯枝，火星子“咻”地窜起来，“博文那老东西从云里扔出三张纸，说‘够算三次大劫’。我当时跟着去的，想着抢两张——结果被老教皇的圣剑削了道疤。”他晃了晃掌心的月牙，突然咧嘴笑了，“可你猜怎么着？上个月我去暗殿找你，看见玫瑰嬷嬷的针线筐里，竟塞着半打还愿纸！”
江镇心头一跳。
他想起前世当混混时，总爱蹲在茶楼听说书人讲怪谈，此刻竟和那时一样，后颈泛起兴奋的痒。
那些被他随手给杰米斯画速写的纸，被老福耶收进旧匣的纸，原来藏着这么大的讲究？
“所以……”他试探着问，“博文为什么给我留这么多？”
“谁知道？”玛斯又灌了口酒，酒囊在他手里发出“吱呀”的响，“许是看你这小子虽顶着贵族皮，骨子里还带着点混不吝的劲？”他突然拍了拍江镇的肩，力道大得差点把人掀翻，“就像老子当年在贫民窟跟人抢烤红薯，哪管什么教廷规矩？”
江镇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篝火边的碎石。
圣凯因的银器、绣着族徽的披风、管家阿里扎随时递来的香巾……这些他早已习惯的东西，此刻突然变得遥远。
他想起前世蹲在巷口啃冷馒头的日子，想起为抢最后半块西瓜和人推搡，想起被追得翻墙时蹭破的膝盖——那时的痛是真的，笑是真的，连骂人都带着热气。
哪像现在，连生气都得端着三少爷的仪态，说句重话都要考虑“是否有损家族名誉”。
“混不吝的劲……”他低声重复，喉间突然泛起酸涩。
或许博文看中的，正是这副被贵族身份包裹着的“旧骨头”？
“斗神大人！”
一声喊像块冷石头砸进热汤。
江镇和玛斯同时抬头。
穿金红法袍的传令官骑在黑马上，铠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腰间的圣教纹章被篝火映得发亮。
玛斯的酒瞬间醒了大半，他猛地站起身，铁手套“当啷”砸在地上：“什么事？”
“教皇诏命。”传令官甩下一卷盖着金印的羊皮纸，“即刻带暗殿执事教父回天目神殿，枢机主教会议提前至子时。”
玛斯的眉毛拧成了结。
他弯腰抓起铁手套套上，动作比平日快了三倍，连指节擦过疤痕都没察觉：“走！”他扯着江镇的胳膊就往马厩跑，靴子踩得篝火旁的碎石乱滚，“教皇半夜召九大教父，准没好事。”
江镇被拽得踉跄，却在跨上战马的瞬间，突然看清了风里飘来的味道——是圣教特有的乳香，混着战马的汗气，还有玛斯身上未散的酒腥。
他望着前方传令官的背影，那法袍上的金线在夜色里若隐若现，突然想起暗殿典籍里的记载：九大教父中，暗殿执事负责记录圣教秘辛，地位在文职教父之上，却又不及执法神殿的斗神。
可此刻玛斯拽着他狂奔，传令官的目光扫过他时，竟比落在玛斯身上时多了分谨慎——原来他这“暗殿执事”，早不是刚入教廷时那个挂名的空衔了。
马蹄声敲碎夜色。
江镇攥着缰绳的手渐渐收紧。
他能感觉到披风下的十字架在发烫，那是入教时教皇亲手赐的。
自豪像团火在胸口烧，可另一个声音却在耳边低语：圣教的权力从来不是恩赐，是锁链。
当年老教皇为三张还愿纸动了杀心，如今萨马九世知道他有三十张……
天目神殿的穹顶在晨雾里露出轮廓时，江镇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神殿内烛火通明，九大教父的座椅在长桌两侧排开。
教皇萨马九世端坐在上座，金冠上的钻石闪得人睁不开眼，眉心的朱砂痣却像滴凝固的血。
玛斯刚跨进门槛，拜鲁就站了起来，他的镜片反着光，声音却像浸了冰水：“第五战人选，必须是能镇得住龙族的人物。”
“可斗神学院的齐格说，年轻一代里没有能接下龙息的。”左侧的红袍教父敲着桌子，“总不能让老夫这把老骨头去送命吧？”
“未必没有。”拜鲁的目光突然转过来，像根细针扎在江镇眉心，“暗殿执事最近倒是做了不少‘好事’——救鸽子、赠糖、允人用还愿纸。卜神博文都替他记功德，说不定……”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能请动某位‘江镇神’？”
殿内的空气突然凝住了。
江镇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望着教皇半掩在阴影里的脸，突然想起前几日在暗殿翻到的古卷——上面说，当卜神的还愿纸开始记录凡人功德，那凡人要么是新神降世，要么是……
“江执事。”萨马九世的声音像冰锥划破晨雾，“你说，若让你做第五战的先锋，可能请动那位‘护持善人’的存在？”
江镇的喉咙发紧。
他看见玛斯在桌下冲他使眼色，拜鲁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教皇的目光像把刀，正慢条斯理地划开他的每寸心思。
而在这所有目光的尽头，有个模糊的影子在他记忆里浮起——那是刚回圣凯因时，邋遢老道葡萄塞给他的旧匣，匣底压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善功自有天知，莫惧龙焰焚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