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的柴油机突然发出一声闷响，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李信的手指在终端屏幕上僵住，指尖的灼伤火辣辣地疼，可更疼的是后背窜起的寒意——他闻到海风里混着一股焦味，像是烧过的符纸。
“莫离。”他压低声音，“船尾有东西。”
莫离没回头，只是将陨铁锤换到左手，右手掌心的青铜纹路已经发烫。三小时前那封匿名邮件还在她脑子里转：‘第七席归位时，航路会流血。’现在，船底的钢板正在发出细碎的哀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噬。
李信的手指在终端屏幕上划出第三道红痕，不是血，是强行破解加密时反噬的灼伤。他没停，继续把《干将传》残卷里的“炉火三息”句式输入解码框——这是刚才用血纹通感从伪造文件里扒出来的真文碎片，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插进锁孔还得转三圈才能响。
“再试一次。”他说，声音有点哑。
莫离靠在墙边，左手压着右肩，那里刚抽过一阵刺痛。她没吭声，只是把陨铁锤轻轻搁在终端散热口上。金属接触的瞬间，屏幕闪烁的乱码稳定了一瞬，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镇住了。
“成了。”她吐出两个字。
文件夹弹了出来，标题是《血裔计划·终章执行纲要》，底下还挂着三个子项：Stage-1 血脉溯源，Stage-2 容器适配，Stage-3 启炉仪式。
李信点开第一项，里面是一串名单，名字后面标注着dNA匹配度。干将、欧冶子、雷焕……三大铸剑世家的后人全在里面，而莫离的名字赫然排在首位，匹配率98.7%，备注栏写着：“高适配宿主，可作主引信。”
“他们管你叫‘活体钥匙’。”李信冷笑，“这词儿听着像外卖平台会员等级。”
莫离没笑，她盯着自己的手背，皮肤下那层青铜色的纹路又开始游动，像小时候冬天趴在窗玻璃上看蚂蚁搬家，只不过这次爬的是她的血管。
“Stage-2说的容器是什么？”她问。
“养生舱。”李信调出设计图，“长得跟高压氧舱差不多，但内壁刻满了篡改版的《越绝书》铭文。他们用伪史当咒语，靠血脉共鸣激活地脉节点。每唤醒一个宿主，就等于往‘熵’剑的封印上拔一根钉子。”
“所以祖母当年不是失踪，是被他们拉去当第一块垫脚石。”莫离声音很平，可握着锤柄的手指关节泛白。
“不一定。”李信翻到一段影像记录，“你看这个。”
画面里是三十年前的地下祭坛，一群穿蓝色制服的人围着地脉凹槽站成圆阵。中央的女人抬起手臂，掌心向下，缓缓插入一道裂隙。正是莫离祖母年轻时的模样。
“她在做什么？”莫离眯眼。
“不是插入，是封印。”李信放大动作细节，“你看她手腕旋转的角度，和《欧冶子谱》里‘断火归元诀’完全一致。她不是帮他们开锁，是在加一道保险。”
莫离喉咙动了动，没说话。
终端突然震动，自动跳转至Stage-3文档。标题只有四个字：永兴启炉。
地图坐标随即弹出，南海某点，正对着永兴岛海域。
“见鬼。”李信猛地站起来，“我之前写的那篇《雷焕星图与地脉枢纽关联性考据》，引用的所有数据源都被植入了追踪标记，终点全指向这儿！”
“你是说……”莫离抬头，“他们利用你的论文，反过来锁定了封印位置？”
“不止。”李信快速调出自己旧稿的数据库日志，“每次有人下载那篇文章，系统就会记录Ip并计算最优路径。他们根本不用自己找，等着学术圈的人替他们测绘就行。”
“知识变现变这么狠的吗？”莫离嗤了一声，“建议申报年度社科基金创新案例。”
李信没接梗，他盯着坐标旁边的一行小字：“计划启动条件：三族血脉同步激活。目前已完成两项——干将血脉在东京湾那次爆炸中被动触发，雷焕家谱由雷砚自毁前移交我们，只剩最后一个……”
他看向莫离。
“我。”她点头，“所以我现在这状态，不是意外，是倒计时。”
话音刚落，终端警报突响。
远程监测信号接入，画面来自永兴岛外围的无人浮标。海面正中央，一个直径超过千米的黑色漩涡缓缓成型，水流逆时针旋转，中心不断有暗红色光束冲出水面，像是海底有什么东西在呼吸。
“剑气追踪器红了。”莫离指着角落的小图标，那原本是灰白色的信号点，此刻已变成刺目的血红，频闪频率越来越快。
李信立刻调取气象数据，却发现异常——周围五百公里内无风无浪，唯独那个漩涡区域气压持续下降，磁场读数狂跳，像是被人用橡皮擦掉了自然规律。
“这不是天象。”他说，“是人为撕开的地脉口子。”
“他们已经开始仪式了。”莫离撑着墙站直，“等我们赶到，怕是连收尸都来不及。”
“不一定来得及。”李信迅速打包所有资料，“但不来，就一点机会没有。”
他关掉终端，顺手把冰魄石塞进莫离手里：“拿着，降温用。”
“你不留着？”她问。
“我有更猛的。”他拍了拍背包，“《滕王阁序》全文默写版，错一个字放烟花，但我背了十年，熟得很。”
莫离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扬：“你这人吧，平时啰嗦得像村口说书人，关键时刻倒挺靠谱。”
“那是。”他咧嘴，“不然怎么当你cp。”
两人往外走，通道尽头透进一丝天光。外面风不小，吹得残破的铁皮门哐当作响。码头方向隐约能看到一艘改装渔船停着，船头刷着“渔政巡检07”字样，其实是老雷焕后人暗中安排的接应船。
走到出口时，莫离忽然停下。
她右手不受控地抬了起来，指尖在空中划动，留下一道淡淡的光痕——是个古篆“炉”字。
“又来了。”她皱眉。
李信立即伸手覆上她手腕，血纹微亮，文脉通感悄然启动。脑中瞬间闪过一段画面：烈焰升腾的祭坛，九根铜柱环绕中央巨剑，剑身上缠绕着无数锁链，而锁链的另一端，连着九个模糊的人影。
其中一个，穿着蓝制服，左耳三枚银环。
“是你祖母。”他低声说，“她在守最后一道关。”
“所以我也得去。”莫离收回手，眼神定了下来，“不是因为被选中，是因为轮到我了。”
李信没再说劝的话，只点点头：“走。”
渔船发动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柴油机轰鸣着打破清晨的寂静。海风卷着咸腥味扑面而来，远处海平线上，黑色漩涡仍在翻滚，红光一闪一灭，像一只不肯闭上的眼睛。
李信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AR眼镜改装的文波接收器、备用电池、压缩饼干，还有那本翻烂的《古文观止》。他把它塞进防水袋，拉好拉链。
“你说他们搞这么大阵仗，真以为能驾驭那把剑？”他一边收拾一边问。
“谁说他们想驾驭？”莫离站在甲板边缘，望着那片诡异海域，“有些人做事，就是为了看世界崩塌的样子。”
渔船缓缓离岸，螺旋桨搅动浑浊的海水。李信掏出手机，收到一条自动推送：全球多个考古站点突发能量异动，日本奈良、埃及卢克索、秘鲁马丘比丘……全都检测到类似剑气的辐射波。
“不是局部事件了。”他把屏幕递给莫离，“这是连锁反应。”
她盯着那些红点，忽然说：“你觉得，小满现在安全吗？”
“她有本事把自己藏进金属里。”李信苦笑，“比我们俩活得久都有可能。”
话刚说完，莫离猛地转身，望向船尾。
海面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雾，雾中隐约浮现出一行字迹，由水汽凝结而成，转瞬即逝：
“第七席，已归位。”
李信冲过去抓手机录屏，可画面刚打开，那行字就散了。
“不是幻觉。”莫离低声，“是某种召唤。”
“我不回应。”她握紧陨铁锤，“我去砸了它。”
雾中的字迹让她瞳孔骤缩。二十年前那个雪夜突然涌入脑海：祖母将三枚银环戴在她耳垂上时，曾用枯枝在雪地里画过同样的符号。‘这是守炉人的印。’祖母的声音混着风雪声传来，‘有一天，它会引你找到真正的火。’此刻，甲板上的寒意顺着脚踝往上爬，她忽然明白——那夜祖母的眼睛里，闪着和现在漩涡中心同样的红光。
李信察觉到她的颤抖，伸手覆上她微微发抖的手背。血纹微亮，刹那间，他也看到了那场雪夜：枯枝画下的“炉”形印记，祖母冻得发紫的嘴唇，以及三枚银环嵌入幼年莫离耳垂时那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记忆如潮水退去，他松开手，声音低沉：“原来从那时起，你就已经被选中了。”
监控屏的蓝光打在血鹰脸上，映出他左眼那道狰狞的疤。“二十年前那把火，烧断了我的左眼。”他摸着义眼冷笑道，“现在，我要用那把剑的光，照穿所有假正经的历史。什么铸剑世家，不过是一群不敢承认自己软弱的胆小鬼。”他按下按钮，全息投影中浮现出莫离祖母的照片：“她当年选择了封印，我偏要让她看看，她守护的东西被碾碎时，有多美。”
机械义眼深处泛起一抹猩红，仿佛有熔岩在流动。他喃喃自语：“当年那道火光穿过我左眼时，我听见她在笑——用你们欧冶子家传的断火诀，把我永远困在睁不开眼的黑暗里……可今天，我会让整个世界都瞎。”
操作台上，一张泛黄的铸剑谱残页静静摊开，上面画着一道与莫离耳垂伤痕完全对称的符线，仿佛镜像重现。
渔船突然剧烈倾斜，莫离五指抠进锈蚀的栏杆缝隙，指甲缝里瞬间渗出血珠。她蹲下身，发现海水里浮着无数发光的鱼尸，它们的眼睛都朝着漩涡方向。
“不是自然死亡。”她低声说。
陨铁锤尖挑开一具鱼尸的鳃盖，突然，锤尖熔穿鱼尸，紫黑色液体喷溅在她作战靴上，发出类似硫酸腐蚀的滋滋声。她眯眼细看，鱼鳃内部竟刻着极细的铭文，排列方式与《干将谱》中的“血引纹”惊人相似。
“他们在用生物做导体。”她咬牙，“这些鱼，是活体探针。”
操控台上的试管里，淡蓝色液体正冒着气泡。‘这就是他们血脉里的秘密。’血鹰用镊子夹起一条死鱼，鱼嘴里吐出的气泡在空气中炸开，泛着诡异的紫光，“不过，马上就是我的了。”
当莫离的陨铁锤举到半空时，海面漩涡突然停止旋转，中心的红光凝成一道笔直的光柱，直插云霄。所有电子设备的屏幕同时炸裂，飞溅的玻璃渣中，李信看到自己的倒影正在扭曲——不是衰老，而是像被无数双手从内部撕扯。
“不是召唤。”他声音发颤，“是吞噬。”
莫离耳垂上的银环突然全部碎裂，三枚银片化作流光，朝着光柱飞去。就在那一刻，李信的终端残骸突然闪烁出一段影像碎片——画面中，二十年前的祭坛上，年轻的祖母同样在银环碎裂的瞬间，将三片银屑投入地脉裂隙，口中默念着断火诀。
“原来如此……”李信喃喃，“银环不是装饰，是封印的锚点。”
“其实它还能感知到其他银环的存在。”他猛然抬头，目光落在手中裂痕蔓延的冰魄石上。石中浮现出一段全息影像：幼年的莫离跪在雪地里，祖母将一枚未打磨的银环按进她耳垂，鲜血滴落雪面，瞬间凝成“炉”形冰晶。
“二十年前封印的不只是地脉。”他声音沉重，“还有她另一半的血脉力量。”
李信背起背包，手指摩挲着《古文观止》的封面。他翻开《滕王阁序》那一页，忽然卡壳——原文“落霞与孤鹜齐飞”，在他眼前竟浮现为“落火与孤魂共舞”，字迹如烙铁般灼烧视网膜。他心头一震，意识到这些文字正与当前危机产生某种量子纠缠般的共鸣。
“文以载道。”他低声说，“或许真正能对抗‘熵’的，从来不是武器，而是记忆本身。”
渔船逼近漩涡中心，红光映照下，海面浮现出巨大的符咒轮廓——正是二十年前祖母封印时所绘的完整断火阵。
莫离站在船头，举起陨铁锤，锤身青铜纹路与空中符咒逐渐重合。她闭上眼，默念祖母教她的第一句口诀。
两代守炉人的意志，在这一刻交汇。
真正的主题灵魂，终于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