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傅承愈忙于军营操练,阳谷江树便带着仆从在京城里自行游走。他没让王府的人跟着,只揣着那卷画,像个寻常的异乡旅人,慢慢踏过记忆里的街巷。
他寻到了小时候住过的那片宅院,虽早已换了主人,却在墙外找到了那棵老海棠树,树干果然要两个孩童合抱,只是花期已过,枝头只剩浓密的绿叶。站在树下,仿佛还能听见母妃当年哼唱的中原小调,带着点江南的软糯。
又去了那条曾被欺负的小巷。巷子比记忆里窄了些,墙角爬满了青苔,卖糖葫芦的老汉早已不在,换成了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守着个插满糖葫芦的草靶,见他驻足,脆生生地喊:“客人要串糖葫芦吗?甜得很!”
阳谷江树买了一串,咬下去时,酸甜的滋味漫开,与记忆里的味道重叠。他靠在巷口的墙上,看着巷尾跑来跑去的孩童,忽然觉得,十几年的光阴好像从未流逝,只是换了种方式,在这片土地上流转。
只是那双眼睛,依旧藏在记忆深处,像蒙着雾的星辰,看得见光,却摸不清轮廓。
这日午后,他逛到了城东的集市。这里比皇城根下热闹得多,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布庄的幌子在风里招摇,杂耍班子前围满了人,铜钱落进铜锣的声音清脆响亮。
阳谷江树看得入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仆从在一旁提醒:“国主,时辰不早了,该回玉商阁了。”
他刚要应声,身侧忽然一阵风过,一个身影带着银铃的脆响擦着他跑过。她身着一袭粉白相间的襦裙,裙裾上绣着几枝盛放的海棠,长发松松挽就,垂落的青丝间,一支镶嵌碎玉的银簪斜插,随着跑动,鬓边银铃轻晃,清响如溪涧流泉。
“小姐!您慢点跑!当心摔着!”身后跟着个气喘吁吁的丫鬟,手里还提着个食盒,显然是追不上前面的人。
阳谷江树猛地回头。
女孩跑得正急,却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像是感知到他的目光,骤然收住脚步。她微微侧过身,藕荷色的袖摆轻扬,如墨长发倾泻而下,转身时带起一阵香风,发间银铃叮当,恰似当年巷口的清脆声响。
她明眸流转,先是怔愣,旋即弯起眉眼,笑意从眼尾漾开,唇畔梨涡浅现,端的是娇俏灵动。手中握着的糖葫芦,红彤彤的山楂裹着晶亮糖衣,在日光下泛着琥珀光泽,与记忆里那个递来糖葫芦的身影,奇妙重叠。
就是这个瞬间。
阳谷江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像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炸开,模糊的轮廓瞬间清晰——那眉眼、那笑靥、那发间银铃,与藏在心底十几年的画面,完美契合。
“等等!”他下意识地追了两步,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可那女孩跑得太快,转眼就拐进了前面的巷口,只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银铃声,和空气中残存的、若有似无的甜香。
他站在原地,望着女孩消失的巷口,银铃的余响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是她吗?
那个穿着杏色锦衣的女孩,长成了如今的模样?发间的银铃还在,跑起来的姿态也没变,连转身回眸时那灵动笑意,都像记忆里那株开在巷口的兰花,经了年月,愈发馥郁。
阳谷江树站在原地,望着女孩消失的巷口,胸腔里的心跳仍急促紊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唇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那些被岁月模糊的片段,在女孩回眸瞬间,如被春风拂过的冰河,骤然化开。
“备马!”阳谷江树转身疾走,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意,“去齐王府!”仆从从未见国主如此急切,忙不迭跟上。
踏入齐王府时,夕阳正给廊下朱漆描金,傅承愈刚卸了戎装,听管家通传,迎出来便见阳谷江树眼底亮得惊人,像藏了整片星子。
“殿下!”阳谷江树跨步上前,不顾礼仪地抓住傅承愈衣袖,“我……我见着她了!那双眼睛,我记起来了!”
傅承愈眸光微动,示意仆从退下,引他至书房。待阳谷江树喘匀气息,才听他将集市上的惊鸿一瞥细细道来——那回眸时的眼波,像浸在晨露里的黑玉,笑起来弯成月牙,连睫毛扑闪的弧度,都与记忆严丝合缝。
“本想带您寻周老先生补画,”傅承愈搁下茶盏,眉间掠过一丝惋惜,“可周老前日返乡省亲,要等相府赏花宴后才回京城。”
阳谷江树握着画卷的手微紧,旋即又松开,眸中期许不减反增:“无妨,待赏花宴过后,再与周老细细说,定能补出最传神的眼。”他将画轴轻轻展开,望着空白眼位,似能透过纸面,看见女孩回眸时的灵动。
第二日,阳谷江树枯坐玉商阁,把与女孩相遇的细节反复咂摸。傅承愈差人送来相府赏花宴帖子,他盯着烫金笺纸,思绪却怎么也不能从哪日从眼前掠过那道倩影中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