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去到神木虚空？这么说，您至少拥有三样幽玄祭器？”
袁司空的声音里裹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尾音都在微微发颤。他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映得他瞳孔里的震惊愈发清晰。幽玄祭器，那可是涂山氏祖辈相传的神物，传说中能撬动天地法则的钥匙，竟被苍行一人集齐了三样？
苍行指尖轻轻叩着桌面，他抬眼时，目光掠过袁司空微张的唇瓣，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像是早料到会有这样的反应。
“是的。”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沉静，“玄鸟之璋得于火焰山的裂隙中，能操控地底熔岩的流动；灵龟之璜是在东海深渊的沉船里寻到的，能引潮汐之力；金灵之琥则藏在西域沙海的陨星坑里，能够引雷聚电。”
他顿了顿，指尖的叩击声停了。“这三样祭器，是踏入神木虚空的敲门砖。而开启虚空大门的法诀，向来由翠烟门门主代代相传。所以，我才有机会站在皇极经世轮前，窥视安归的命运走向。”
“傅介子……”袁司空喃喃道，脑海里自动浮现出那个人的身影，“您看到他和另外两位刺客合力杀了安归？”
“是。”苍行点头，眸色沉了沉，“可那样一来，我们就没有机会将安归的魂魄制成魂晶，我筹谋的计划，就成了泡影。”
“但我在梦里看见清瑶仙子动手了。” 袁司空猛地抬头，眼里的光又亮了起来，“她分明抽走了魂魄，所以您一定想到了破局的法子。”
苍行的视线飘向不远处，那里有一缕月光在地面投下细碎的银斑。他忽然道，“天动仪本就是为了对抗命运磁场造的，运转时能搅乱命运磁场，也就可以干扰命运的走向。”
他转头看向袁司空，目光里带着几分深意：“我、清瑶、寒星，三个人围着天动仪枯坐了四十九天。我们拆解了七千二百种大道法则，演算过无数种伪造因果的程序，最后才想到一个险招，欺骗命运，也就是逆天阵。”
“欺骗命运？”袁司空皱紧眉头，却压不住心头的困惑，“命运……也能被欺骗？”
“你可以把命运当成一个严苛的监察者。”苍行抬手，掌心腾起一缕淡青色的雾气，雾气里渐渐浮出无数根细密的银线，纵横交错，像是一张无形的网，“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写好的剧本，这些银线就是命运的轨迹。监察者盯着每一根线，只要有丝毫偏离，就会降下反噬。”
他指尖在雾中一点，一根银线突然震颤起来，发出细碎的嗡鸣。“之前帮楼兰增强国力，不过是把‘被灭国’的线改成了‘艰难存续’，偏差不大，反噬最多让冬格罗发几场高烧，咳得像是要把肺咳出来。”
苍行继续说道：“但要在傅介子动手前抽走安归的魂晶，就等于把‘安归死于傅介子刺杀’的线，硬生生换成了‘安归魂魄被夺’，这是掀翻剧本的大改动。”
苍行的声音沉了下去：“我此前跟你说过天动仪和楼兰王室血脉捆绑，一旦反噬降临，尉屠耆他们会像被投入熔炉的冰块，瞬间消融。到时候，天动仪也会炸得连碎片都剩不下。”
袁司空的呼吸顿了顿，桌沿的凉意似乎刺进了皮肤里。“所以……你们要让命运以为，安归还是死在傅介子手里？”
“没错。”苍行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孟星宇，那目光里带着几分复杂，“但这需要熹暝星人的力量。”
一直静坐的孟星宇听到这话时，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指尖轻轻摩挲着什么，发出极轻的窸窣声。
“熹暝星人？”袁司空看向孟星宇，想起了熹暝星人能在他人意识里织梦的能力，“您是说……用梦境骗过关？”
“是‘造梦’。” 苍行纠正道，“不是简单的幻觉，是要在见证者的意识里种下一个完整的‘事实’。傅介子刺杀安归的每个细节，密室里的血腥味，剑锋刺入肉体的触感，甚至安归临死前的眼神……都要一模一样。”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庆幸：“皇极经世轮显示，傅介子动手时会把安归引到密室里，除了他和两个刺客，再没别人。这简直是天助我也，要骗的，只有三个人。”
袁司空的脑海里忽然闪过梦境里的画面。
“商量好对策之后，我们就开始行动，寒星提前在楼兰百姓和汉使身上种下了‘移形印’。” 苍行继续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对同伴的赞许，“那印是用翠烟门顶级心法琉璃心经的灵力画的，像一粒透明的种子藏在皮肤下。等傅介子带安归进密室的瞬间，她只要捏碎指间的法诀，那些人就会被传到十里外的沙丘后，连风沙都不会惊动。”
他的语速渐渐快了起来，像是在复盘那场惊心动魄的布局：“清瑶负责抽魂魄，她用‘缚魂索’缠住安归的肉体，再用‘引灵针’一点点勾出来。”
“而我，”孟星宇终于开口了，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要在清瑶动手的同一刻，把造好的梦塞进傅介子三个人的意识里。”
他抬眼看向袁司空，眸子里像是盛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星空：“可是我施法的过程出了纰漏，傅介子的精神力太过于强大，他的意识界就像覆着三层结界，当时没有篡改成功，他立刻就逃出了楼兰。”
袁司空迅速回顾梦境里画面，目光落在苍行身上：“因为这个岔子，导致了如今的你不得不在冰莲打坐？”
苍行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你倒是敏锐。孟星宇同时篡改三个人的记忆，念力有所减弱。傅介子的精神力又比预想中强太多。梦塞进去的瞬间，就被他的精神力弹回来了。”
“所以我在梦里看到傅介子逃出去了？”袁司空恍然，“他其实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是。”孟星宇的声音里添了几分凝重，“他冲出密室时，手里还攥着剑，眼神清明得可怕。如果让他把这事说出去，命运立刻就会发现破绽，到时候别说制作魂晶，整个楼兰都会被反噬成飞灰。”
“还好清瑶反应快。”苍行的语气里带着庆幸，“她懂一种‘锁神术’，能暂时封住人的精神力，只是要施两次才管用，两次施术还得间隔三个月。好在我的准备功课做的足，提前与傅介子和两名刺客有接触，让他们见识过我的异能，使他们相信我刻在他们身上的符印能助他们刺杀成功，也叮嘱他们若是见到什么异象千万不可声张，所幸傅介子信了我的话，三个月内都没有多言。”
袁司空又开始回想梦境里的片段，才明白为何清瑶要去问候傅介子两次。
“第二次施术成功后，我才把梦重新塞进去。”孟星宇道，“这次他的精神力像被泡软的木头，立马见效了。他到死都会以为，是自己亲手杀了安归。”
“你当时其实一直和他们在一起，对吗？” 袁司空看向孟星宇，“用了隐身术？”
孟星宇不置可否，只是抬眼时，眸子里的星光闪了闪。
“虽然波折，但总算没有影响我们的计划。”苍行说道，“清瑶抽取魂魄之后，迅速就制好了魂晶。递给我的时候，那东西还在发烫，像握着一块刚从熔炉里取出来的金锭。我转身就把它塞进了天动仪的凹槽里，之前的禁制就解除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怀念：“天动仪启动的时候，整个楼兰城都在震。地砖缝里冒出灵光，城墙像活过来似的，一点点往上升。我站在城楼上，看着脚下的沙漠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一片金色的小点。那感觉，就像把整个世界都装进了口袋里。”
袁司空想象着那个画面，忽然觉得心口发紧：“那您的伤……”
苍行低头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因为抽取魂魄的当时，傅介子的记忆没有篡改成功，命运自然会立刻发动反噬，为了避免反噬显现在尉屠耆身上，造成天动仪崩坏，我便将这一丁点反噬引到自己身上。”
他突然露出一种迷离的眼神：“那感觉，就像有团劫火在骨头里烧。衣服都被体温融成了灰，那三个月内，我只能赤身裸体，稍微动一下，皮肤就会烫得冒烟，清瑶和寒星都以为我要变成旱魃了。”
“旱魃？”袁司空皱眉，那可是传说中能让大地干裂的怪物。
苍行失笑，“后来寒星把她的琉璃心经教给我，又把翠烟门的‘烟水寒玉床’挪了过来，那床是用万年寒玉做的，躺上去像裹在冰水里，在寒玉床上运转琉璃心经正好能压一压我身上的热度，让我可以在三天之内保持正常。幸好有这段缓冲时间，清瑶第二次施法我才有机会陪她同去。”
他的语气里添了几分无奈：“不过三天缓冲期一到，那种燥热感又会出现，我就得再赤身爬上床，运功七天七夜。你没试过被冰火两重天折磨的滋味，寒玉床的冷是往骨头缝里钻的，而我体内的火又在往外顶，两种力道在五脏六腑里较劲，每次运功结束，都像是渡劫。我想，若非我服食过瑶池仙果，恐怕早就撑不住了。”
袁司空听得喉头发紧。
“后来方灵心送了凝华冰莲来。”苍行的语气缓和了些，目光里泛起温柔的涟漪，“那冰莲是用识海天书的灵力炼的，我坐在上面运功，冰灵之力能顺着灵脉游走全身，缓冲的时间能延长到七天。”
他抬头望向窗外的月亮，眼神悠远：“再后来，我在太空里的楼兰城里启动了另外的程序，帮清瑶和寒星重组魂魄。阵法发动，命运的反噬又炸过来了。”
“但太空里的命运磁场弱。”他笑了笑，像是在安慰自己，“反噬到了那里，难受是难受，却不至于要命。清瑶和寒星重组后的魂魄得在养魂阵里待上几千年才能稳固，我一个人待着也没事做，索性让肉身在冰莲上沉睡，几千年来倒也相安无事。按照我如今的身体状况，在冰莲上继续打坐个几年时间，应该就能痊愈了。”
袁司空沉默了片刻，脑海里的谜团解开了大半，但新的疑问又冒了出来：“那我为什么总在月圆之夜梦到这些？还是第三人称视角？”
他还没来得及追问，苍行却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你很在意幽玄祭器的事，对吗？”
袁司空一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确实想用那三件祭器去往神木虚空办件私事。
“但我不能给你。” 苍行的语气很坚定，眼神却很温和，“这三样祭器，加上后来找到的另外三样，一共六件，我已经全封印了。”
“为什么？”袁司空急了，往前倾了倾身，“那是我们涂山氏的东西！”
“因为现在的神木虚空，就是个潘多拉魔盒。”苍行的声音沉了下去，“逆天阵一动，命运的磁场弱了大半。以前是‘剧本定死，只能顺着演’，现在是‘笔握在自己手里，想改就能改’。”
他抬眼看向袁司空，目光锐利了几分：“叶星璇之前为了找你流失的半分魂魄，求孟星宇带他进过神木虚空。他求得自己想要窥视的事情之后，还窥视了另一些未来之事，他看到韩紫菲会死于酒吞童子之手，你猜后来怎么着？”
袁司空愣住了。叶星璇的记忆里有过韩紫菲的印象，那个被雾花谷榕姥姥亲口赞誉的天才灵女，谁也想不到她会和 “死”字沾边。
“韩紫菲自己改了命。”孟星宇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赞许，“她创出了‘梦书通路’的法子，让识海天书可以跟自己的梦域相连。她设计把酒吞童子的意识拽进自己的梦域，又从识海天书里引了众多意念族人入自己的梦域。你没见过那场面，但当时我在场，梦域里的意念族人各使神通，纵然酒吞童子力量再强，但韩紫菲是梦域之主，她能限制梦中所有人的力量，最后酒吞童子的意识连渣都没剩。”
袁司空听得目瞪口呆。
“这就是证明。”苍行的语气很严肃，“命运能改，皇极经世轮就成了能被撬动的杠杆。孟星宇去试过，他在钟书阁里动了个小手脚，干扰了经世轮的转动，结果那年，二十万蜗国人死在了原子弹大爆炸里。”
“那是我受人所托。”孟星宇的声音冷得像冰，“有人托我办事，说想让蜗国人尝尝当年华夏百姓受过的苦。那人曾在一个特殊时期给予过我帮助，这份情，我得还。”
他抬眼看向袁司空，眸子里没有丝毫波澜：“苍行设计的法子，用经世轮的反噬把苦难‘还’了回去。你猜怎么着？命运像是瘫痪了，任由那二十万蜗国人化成灰烬，虽然不符合原定的轨迹，但因为磁场弱了，它管不住了。”
袁司空的后背忽然冒起一层冷汗。
“所以我必须封了所有幽玄祭器。”苍行的语气斩钉截铁，“现在的经世轮就像个没上锁的炸药库，谁都能进去捣鼓两下。要是有人频繁进出神木虚空，今天改改张三的命，明天动动李四的运，整个世界都会乱成一锅粥，到时候，就不是死二十万人的事了。”
袁司空想起叶星璇手记里的话：“孟星宇说，以后谁都不能再用幽玄祭器了。”当时他还觉得奇怪，现在总算明白了。
“其实这样也好。”苍行的语气缓和了些，抬手拍了拍袁司空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通过皇极经世轮看未来，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叶星璇窥视了一下，就落下了顽疾；我当年看安归的命，咳了整整三个月的血。还有当年孟星宇窥视未来，也折损了一些修为。”
他笑了笑，眼里的光很亮：“现在多好？命运握在自己手里。韩紫菲能靠自己活下来，你也能靠自己达成心愿。有志者事竟成，这话以前是安慰，现在是真的。”
“对。”袁司空深吸一口气，心里的失落渐渐被一股劲取代，“我也能创造奇迹。”
“还有要问的吗？”孟星宇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云天鹂还在外面等着呢。”
袁司空摇了摇头，转向苍行，拱手道：“多谢上神解惑，我……”
“别叫我上神。” 苍行打断他，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你都是水月圣君了，早该知道，世上哪有什么神？不过是比别人多懂些法子罢了。你要是以后想聊天，就让孟星宇带你进我梦里，反正你们俩一时半会儿是分不开的了。”
他说这话时，目光在袁司空和孟星宇之间转了一圈，带着几分调侃。孟星宇的耳根微微发红，却没反驳，只是转身往离开梦域的法阵走去：“走了。”
袁司空跟在他身后，走到法阵附近时回头看了一眼。苍行抬头望月，月光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银边，然后他走进了庭院中，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室外的月光。
袁司空忽然觉得心里敞亮了不少，像是压了很久的石头被挪开了。他抬头看向孟星宇的背影，忽然开口：“下次进他的梦，记得叫上我。”
孟星宇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却轻轻“嗯”了一声。
苍行梦域里的风吹过，带着灵动的气息。袁司空抬头看了看梦域里的月亮，圆得像面镜子。他忽然觉得，那反复出现的梦境，或许不是困扰，而是某种提醒。提醒自己，命运从来都不在别人的眼里，而在自己的手里。
他跟着孟星宇的脚步往前走。苍行梦域的月光很亮，像是在为他们铺一条通往未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