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那人掉下去了！”
宁素心的惊呼声刚从直播麦里炸开，屏幕上瞬间滚过密密麻麻的弹幕。
镜头里那道身影坠落的瞬间，像片被狂风撕碎的纸，直直扎进下方翻涌的云海 ，那云海半小时前还被网友刷屏 “像仙境”，此刻却成了吞噬生命的深渊。
“赶快打救援电话。”袁司空一边呼喊着，一边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喂？玉女山山顶，有人坠崖，具体位置……” 袁司空的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急促，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报位置的语速几乎赶上弹幕刷新的速度。
宁素心则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无人机，手指扣在无人机操控杆上，直播间在线人数正以每秒三位数暴涨。
“家人们，”她深吸一口气，将麦凑到唇边，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这台无人机本来是准备拍云海翻涌的镜头，现在…… 只能先用它去找人。” 操控杆往前一推，无人机像道银灰色的箭，扎进翻滚的云雾里。
直播设备切换至无人机，画面瞬间被乳白的雾气填满，偶尔有被螺旋桨搅碎的水珠掠过镜头，带着潮湿的凉意。弹幕里的猜测像潮水般涌来：
“卧槽！刚才那女的是谁？看着有点眼熟啊！”
“是不是之前上过热搜的那个？就是闺蜜被捅死她关门不管的那个！”
“杨寒溪？！我靠真的是她！这是报应来了？”
“前面的别瞎说，人命关天…… 不过她当年是真的冷血。”
雾气渐渐稀薄时，镜头猛地晃了一下。悬崖壁上的树丛像被谁胡乱钉在岩石上的枯枝，有的枝桠粗壮如臂，却光秃秃的缠着暗绿色的苔藓；有的细枝密叶，叶片边缘还挂着晶莹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无人机在枝桠间小心穿行，螺旋桨的嗡鸣里，突然混进一声极轻的、像布料被撕裂的响动。
镜头往下一沉，所有人都看清了。
杨寒溪被卡在一根碗口粗的横枝上。那树枝不知在崖壁上长了多少年，顶端分岔成五指般的形状，最中间那根却歪歪扭扭地向上翘着，尖端像被磨过的锥子，从她小腹穿进，后背穿出，将她整个人钉在半空。
深褐色的树干被血染成暗紫色，血珠顺着枝桠往下滴，每滴坠落的时间都被镜头无限拉长。两秒，三秒，然后 “啪” 地砸在下方的岩石上，混着清晨的露水晕开小小的红圈。
她的冲锋衣已经被血浸透，被山风一吹，像只折断翅膀的蝶。她牙关咬得死紧，下颌线绷成条锋利的直线，每次呼吸都带着细碎的抽气声，那声音顺着无人机的麦克风传出来，像钝刀在玻璃上刮擦。
弹幕突然静了两秒，随即爆发出更汹涌的讨论：
“我的天…… 这树枝是从肚子穿过去的？”
“看着都疼…… 但想想她当年关上门的样子，又觉得解气。”
“楼上的过分了吧？再怎么样也是一条命啊！”
“命？蒋玲玲的命就不是命了？她当年听着闺蜜在门外喊‘救命’，反手锁门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命’字？”
杨寒溪的视线艰难地往上抬，瞳孔因为剧痛放大，能清晰地看见无人机机身上的摄像头。那镜头像只冷漠的眼睛，正把她此刻的惨状投放到无数个屏幕上。她想抬手，却发现右臂被另一根细枝勾住，稍一用力，腹部的剧痛就像电流般窜遍全身，让她眼前发黑。
就在这时，一阵密集的“嗡嗡” 声从旁边的岩缝里钻出来。
镜头转向声音来源，密密麻麻的黑黄色蜜蜂正从一个碗口大的树洞里涌出来，像股活的黑雾，瞬间就把杨寒溪围在了中间。它们的尾针闪着寒光，落在她裸露的脖颈、手臂上，刺出一个个小红点。
“是刚才那群蜜蜂，我就是为了躲这群蜜蜂掉进坑里的。”袁司空的声音透过宁素心的手机传进直播间，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
杨寒溪的尖叫被卡在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她看见蜜蜂爬满了自己的手背，看见尾针一次次扎进皮肤，看见毒液顺着血管蔓延开的麻痒，那感觉比腹部的穿刺痛更让人崩溃，像有无数条小蛇在皮肉下游走。
“报应！这绝对是报应！”
“玉女山是不是有什么邪门？专收坏人？”
“前几年她还在网上发言侮辱蒋玲玲妈妈，现在她知道怕了？”
“哎呀，好吓人啊，云海再好看，我以后也绝对不敢踏足玉女山了。”
“天哪，这画面真是惨烈，不过，这种人的话也算罪有应得吧。”
“活该，以前看着自己的闺蜜被人捅死可以置若罔闻，现在这惨状，简直大快人心。”
“坏人果然没有好下场啊，要是她之前跟宁素心一起去救人的话，也不至于如此了。”
弹幕里突然出现一条加粗的留言，Id 是 “玲玲妈妈”：“玲玲，你看见了吗？她在受罚啊……妈替你看着呢……”
远处，一个墓地里，蒋秋菊正跪在墓碑前，把手机屏幕对着碑上的照片，照片里的女孩笑靥如花，碑上的名字“蒋玲玲之墓”格外清晰。
她把手机屏幕正对着墓碑，泪水从她眼里夺眶而出，哽咽着说道：“玲玲，你看见了吗？她终于受到了惩罚，感谢瑶池圣母为我们惩罚了她，你在另一个世界安心去投胎吧，愿我们来世还能再做母女。”
此时，袁司空的手机震了震。他低头看了眼，对宁素心比了个手势：“小兰说，这条赏善罚恶令对应的能源磁珠拿到了，收工。”
宁素心清了清嗓子，对着麦说道：“救援电话已经打过了，希望她能得救……无人机快没电了，得先收回来。” 她的手指按在召回键上，镜头开始缓缓后退。
杨寒溪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台越来越远的无人机，瞳孔里映着银灰色的机身，像溺水者望着远去的救生艇。她想喊 “别走”，可嘴里只能涌出带着血沫的气音。山风灌进她的领口，带着崖底的寒气，虽然此时是盛夏，却冻得她牙齿打颤。
她突然想起多年前事发的那天，蒋玲玲在门外拍打着门板，喊着“开门、救我”，那时她听见门外的惨叫时，却选择了置之不理。
“如果……如果那时开了门呢？”
意识模糊间，她好像看见蒋玲玲站在云海深处，穿着那件被血染脏的衣服，眼神里没有恨，只有失望。腹部的剧痛突然变得遥远，耳边的风声、蜂鸣声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微弱的呼吸，像根快要燃尽的蜡烛，火苗在风里摇摇晃晃。
无人机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时，杨寒溪最后望了眼天空。云层裂开道缝，阳光漏下来，在她脸上投下一小块暖融融的光斑。
“这样好的阳光，以后再也看不到了吧！”她在心里说道。
袁司空把手机揣回兜里，看宁素心还在对着无人机储存卡出神，忍不住敲了敲她的相机包：“回魂了，宁大记者。”
“啊？”宁素心猛地抬头，眼里还闪着兴奋的光，“你看啊，刚才那直播峰值破百万了！光是杨寒溪这段，就有几个热搜词条在预热 ，‘玉女山坠崖事件’‘杨寒溪 报应’……” 她掰着手指算，“我可以做个深度报道，从几年前蒋玲玲遇害事件挖到现在的因果，再结合玉女山的传说，绝对能爆！”
“再不走，你想在山顶跟山神大人挤山洞吗！” 袁司空伸手拽了她一把，指尖触到她胳膊时，能感觉到她因为激动还在微微发抖。
宁素心被拽得一个趔趄，却顺势转向站在崖边的司马长风，他的背影融进远处的云海，倒像幅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
“山神大人，”她放轻脚步走过去，语气里带着好奇，“刚才您给杨寒溪选的那两个时间点……如果她选了，会怎么样？”
司马长风缓缓转过身，眸子里像盛着山涧的清泉，映着天光云影。“第一个节点，回到蒋玲玲遇害前。” 他抬手指向悬崖下方一片郁郁葱葱的树丛，“那里的枝桠会像网一样接住她，密得能兜住只兔子，不会有尖刺，等救援队来就行。”
“那第二个呢？”
“回到她在网上发冷漠言论之前。”他指向另一个方向，那里隐约能看见片灰绿色的沼泽，“会掉进泥潭里，挣扎着或许能活，或许不能，但至少不会被树枝钉着，被蜜蜂蛰着。”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抹极淡的弧度，像嘲讽又像叹息：“但她不会选的。我一说要耗气运，她眼里的光就灭了。这种人啊，连救命都想讨价还价，总觉得自己的气运金贵，别人的命不值钱。”
“两千多年了，”司马长风望着远处的山峦，声音里带着山风般的沧桑，“走左边岔路的人，我没少给机会。有的能看见三条路，有的能听见劝诫，可最后啊……都往深渊里跳。好像那深渊里藏着金子似的。”
“路是自己选的，怨不得别人。”袁司空走过来，“就像下棋，落子的时候有多得意，输棋的时候就有多狼狈。”
司马长风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暖意：“镜花灵女被这桩任务头疼了快半年，我卖你个面子出手，倒也算还了瑶池圣母赐我们青玉神果的恩情。” 他拍了拍袁司空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带着山石般的厚重，“你现在是水月圣君了，今后的任务任重而道远呢，有什么困难要及时跟哥哥说知道吗？”
“知道啦，长风哥！” 袁司空故意拖长了调子，还学着小姑娘的样子嘟了嘟嘴，“就算我成了圣君，你也得罩着我啊！”
司马长风被他逗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啊……”
孟星宇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俩笑闹，眼神却飘向了远处的天际。风里好像传来了无忧树海的沙沙声，4000年前的光影在眼前晃过，他在树海里追着蝴蝶跑，夏宇在一旁静静看着，脸上洋溢着幸福。
“你一点不好奇关于赏善罚恶令和能源磁珠的信息吗？”袁司空道。
“我与前几代灵女或多或少有过一些交集，大概知晓镜花灵女完成赏善罚恶令获取能源磁珠的秘闻，不过有些事情不该打听的我从来不去主动打听。”
司马长风顿了顿，继续说道：“瑶池圣母离开地球后，历代灵女代行她赏善罚恶的司职，也是在履行一种审判和正义，对于拥护正义的我们，何必在乎灵女收集能源磁珠的用意呢？如今的我关心的是何时能与玉儿的转世再度相逢。”说到此处，他露出甜蜜的笑容。”
“长风哥，我们先下山了。” 袁司空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司马长风挥了挥手，身影渐渐消隐，只留下句随风飘来的话：“路上小心。”
袁司空抬手结了个印，空间之门开启。下一秒，他们已经到了山脚下的亭子里。
“圣君，星君，我先撤了！我还要沿路取一些山脚下的素材，您不用特意送我回去。” 宁素心扛起工具包，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新闻稿赶出来了发你们链接！” 没等两人回应，她已经蹦蹦跳跳地往市区的方向跑，长发在身后甩成道活泼的弧线，很快就消失在路的尽头。
山风吹过，带着草木的清香。孟星宇突然转头看向袁司空：“你表哥当年把你引到这儿，是故意的？”
袁司空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声里带着点自嘲：“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家相册里，除了你外婆，便只有你和易阳狂生的合照，这代表你和表哥并不亲近。” 孟星宇望着远处的山林，声音平静。
“易阳狂生？”袁司空挑了挑眉，“你认识他？”
“去过他的梦。” 孟星宇淡淡道，“他梦里全是《永恒乐土》的情节，什么星舰撞毁在沙漠里，什么祭司捧着水晶头骨祈祷……跟他书里写的一模一样。你常说的‘易兄’，应该就是他吧？”
“他本名易耀辉。”袁司空低头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石子滚出去老远，“等回头找个机会，让你们见见。”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些，“至于表哥……他确实是故意的。”
记忆像被风吹开的书页，哗啦啦翻回二十年前。
我和他在登山途中走散了后，他在树林里说的话被一只灵兽听见：“袁司空啊袁司空，只要你和外婆都死了，遗产还不是得归我？”表哥的声音带着亢奋，“等你掉下去，那些钱、那套老房子，全都是我的！到时候我就去买辆跑车……”
这只灵兽将这些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司马长风。
“长风哥把他困在幻境里，让他自己说了实话。” 袁司空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路边的树皮，“原来童年时候他对我好，给我买游戏机，带我去游乐园，全是演给外婆看的。”
“他带我来玉女山的本意是想让我迷失在这里，因为他有一个熟人先前到此爬山失去了音信，后来在死亡谷发现了尸体，那时候已经连续10年有人因攀爬玉女山失足掉下悬崖，所以他认为我也一定会有这样的结局。”
话说至此，袁司空眼神中突然透出一丝怅然：“那样的话，外婆死去后的遗产就会由他全部获得。”
“遗产？”孟星宇道。
“嗯，外婆发现自己身体不好的时候就立过遗嘱。”袁司空望向远方，“我原本是唯一继承人，但表哥不像其他亲戚那般疏远我，反而对我很好，所以外婆便给了他一定的份额，按照外婆之前设定的继承条款，两位继承人若其中一人无法继承，则由另一人获得全部。如今回想起来，表哥对我的好从一开始或许就全是出于目的。”
孟星宇沉默了片刻，问：“你放了他？”
“嗯。”袁司空抬头看向天空，能看见棉花般的白云点缀在蓝色的天上，“长风哥让我决定他的生死，但我最终放过了他。”
他突然笑着把头转向孟星宇：“但你可不要以为我是个圣母白莲花，我放过他不是因为我会无底线的原谅，而是因为表哥是童年记忆里唯一对我好的亲戚，哪怕那份好，从头到尾都是假的，但至少让我的童年有过一丝温暖。”
“我懂，在你看来，他这算功过相抵。”孟星宇道，“从此以后，你和他便再也不相往来便是。我想，从那以后的你若发现他有难，也可以做到置之不理，对不对？”
袁司空听闻后，微笑着看着孟星宇：“原来你如此懂我，没错，有一次我和他在街上偶遇，他见马路没车便想闯红灯，却正好被一辆车撞到，当时的我甚至连看都没去看他一眼，绿灯亮起后我便离开了。以前的他为达目的可以装成一个天使般在我面前演戏，这样的人十分可怕，上次我没有追究他，并不代表我这次会去救他。毕竟，我可不是田小草！”
“所以，被车撞到也算他的报应吧！”孟星宇点头道。
山风又起，吹得路边的野草沙沙作响。远处的玉女山隐在云海里，像头沉默的巨兽，把所有的秘密都吞进了肚子里。山谷里的树枝还在摇晃，蜜蜂已经回了树洞，只有那滴落在岩石上的血，像个未完待续的句点。
直播早已结束，但网络上的讨论还在发酵。有人翻出蒋玲玲事件的词条，有人开始猜测玉女山是不是真的有灵异磁场。
悬崖半空中，杨寒溪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她不知道救援队会不会来，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今晚。她只知道，当山风再次穿过她的发丝时，耳边好像又响起了蒋玲玲的声音，不是求救，而是笑着喊她“寒溪”，像很多年前，她们还在同一张床上分享秘密时那样。
杨寒溪是死是活？救援队伍什么时候到来？没有任何人会关心，当初她将自己的好闺蜜隔绝在门外，如今整个世界已然将她遗弃。
她今天的局面虽有人刻意引导，但其中关键之处却是她自己的选择，哪怕她无视别人的求救，选择了左边的道路，但若在时空幻境呈现之时选择回到蒋玲玲遇害之前的时间点，她都还可以留有一线生机。
终有一天，这片悬崖将归于平静，或许只有那根承载着沉重记忆的树干，会向人们述说一个关于审判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