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来到停车场,沈父的座驾是一辆线条流畅、内饰奢华的黑色豪车。
沈父坐进驾驶位,沈母自然坐在副驾驶,许森林和沈晚晴则并排坐在了宽敞的后座。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皮革与清香剂混合的高档气息。
沈母体贴地从前座拿出一个精致的食盒,里面装着特意为女儿准备的精美点心和洗得干干净净的水果。
“晚晴,许同学,路上饿了吧?
先垫垫肚子。”
沈母笑着将食盒递到后面。
许森林道了声谢,目光在食盒里扫过,然后,非常精准地、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从一堆水果中拿起了一个又大又红、看起来格外脆甜的
——苹果!
他拿着苹果,在沈晚晴几乎要喷火的目光注视下,还特意晃了晃,
对着前座的沈父沈母露出一个灿烂又“憨厚”的笑容,语气无比自然地说道:
“谢谢阿姨!
我就爱吃苹果,又脆又甜,水分还足!”
“咔嚓!”他说着,还故意用力咬了一大口,发出清脆的声响,嚼得津津有味。
沈晚晴:“!!!”
苹果!又是苹果!他绝对是故意的!
她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握着点心盒边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飞机上那带着自己牙印和唇膏的烤苹果画面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与眼前这个混蛋故意咀嚼苹果的欠揍模样重叠在一起!
羞愤、气恼、还有一种被完全拿捏的无力感,让她几乎要原地爆炸!
要不是父母就在前面,要不是她二十年来恪守的淑女教养在死死拉扯着她的理智,
她真想扑上去狠狠咬他一口!
或者抢过那个该死的苹果从车窗扔出去!
前座的沈母浑然不觉后座无声的刀光剑影,听到许森林的话,还笑着回头夸赞道:
“爱吃苹果好,健康!
许同学真是实在,不像有些年轻人那么挑食,阿姨就喜欢你这真实不做作的性子!”
沈父也从后视镜里投来赞许的目光。
真实?!不做作?!沈晚晴听着父母对这家伙的谬赞,再看看许森林那一脸“我是老实人”的无辜表情,
只觉得胸口发闷,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她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时,话题自然地转到了即将到来的“华夏诗词峰会”上。
沈母身为东城一所知名学院的院长,对文化教育界的动向颇为关注,自然也听说了这个消息。
“陆天明主席亲自推荐,直接把名额给了许同学你,这可是天大的认可和机遇啊!”
沈母语气中带着由衷的欣赏和期待,
“我们都等着你在峰会上再创佳绩呢!”
沈父也点头附和:
“是啊,晚晴,你看看许同学,你要多跟许同学交流学习,取取经。
有这样的同学在身边,是你的福气。”
沈晚晴:“……”
多跟他学习?取经?福气?
她看着旁边那个优哉游哉啃着苹果、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许森林,再听着父母这“助纣为虐”般的话语,只觉得眼前发黑,未来一片“黑暗”。
这个诗词峰会,以及之后所有需要和许森林“交流学习”的日子,她仿佛已经预见到了自己将会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中度过。
她默默地、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中的点心,仿佛把它当成了某个人的肉。
沈家父母确实没有往男女之情方面联想。
一方面,他们深知自己女儿的性子,清冷自持,心思大多沉浸在书画诗词的世界里,对情爱之事似乎尚未开窍;
另一方面,许森林展现出的才华,尤其是那两首足以震动文坛的《满江红》与《春江花月夜》,分量实在太重,
让他们下意识地将许森林放在了“惊世才子”的高度去欣赏和看重,反而忽略了年轻人之间那些微妙的情愫。
而沈母,作为一所学院的院长,本身就在文教领域,对这等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更是惜才之心大起。
在她看来,许森林绝非池中之物,未来必定名动一方,女儿能与这样的同龄人多交流,对其文学修养和未来发展都大有裨益。
于是,沈母很自然地将话题引向了更深入的文学探讨。
她起初只是随口问及许森林对古典诗词意境营造的看法,本以为会得到一些教科书式的标准答案,或者年轻人略显青涩的见解。
然而,许森林一开口,便让沈母微微动容。
他没有停留在辞藻、格律的表面,而是直接从华夏古典美学中的“意象”与“心象”关系切入,
引经据典,从诗经的“赋比兴”谈到古诗的“兴象玲珑”,再及古词的“要眇宜修”。
他言语间不仅对历代名家名篇信手拈来,更能以独特的视角剖析其内在的情感逻辑与哲学思辨,
许多观点甚至跳脱了传统文学评论的框架,带着一种跨越时空的、俯瞰般的透彻。
沈母越听越是心惊,忍不住抛出了一个当前古典文学研究界颇有争议的话题
——关于如何在当代语境下,继承并创新古典诗词的精神内核,而非流于形式的模仿。
许森林略一沉吟,便从容应答。
他并未直接给出肯定或否定的答案,而是先阐述了古典诗词之所以能穿越时间,在于其捕捉并凝练了人类共通的情感与生命体验。
他认为,真正的继承,是把握住那种“观物取象、立象尽意”的思维方式和对语言极致锤炼的精神。
至于创新,他提出了一个让沈母眼前一亮的观点:
“或许可以尝试将古典诗词的意境、意象,乃至韵律之美,与现代的诗性语言、乃至更广阔的艺术形式,如音乐、影像进行化合反应,
而非简单的物理拼接,目的是为了触达当代人同样敏感而复杂的心灵。”
他甚至还随口举了几个例子,如何用现代诗的语感去重构古典意象,如何将词牌的韵律感融入现代歌词创作而不显突兀。
这些想法天马行空,却又逻辑自洽,背后显现出的,是对古今文学脉络的深刻理解与惊人的创造性思维。
这番交流,早已超出了长辈对晚辈的考较,更像是一场同行之间的深度切磋。
沈母内心的诧异逐渐转变为惊叹,她发现自己需要全神贯注才能跟上许森林的思路,有时甚至需要细细品味才能领会他话语中的深意。
她看向许森林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欣赏,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激赏,甚至带着一丝遇到知音般的欣喜。
开车的沈父虽然也饱读诗书,但术业有专攻,对如此专业且深入的探讨只能偶尔插上一两句,大多时候只能微笑着聆听。
而坐在许森林旁边的沈晚晴,更是完全插不上话。
她怔怔地听着身旁这个男子与母亲侃侃而谈,那些精妙的见解、渊博的学识、
以及偶尔闪烁的、近乎狂妄却又令人信服的才情,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认知。
一时间,她有些恍惚。
飞机上那个恶劣、促狭、专以捉弄她为乐的混蛋,
与眼前这个引经据典、谈吐不凡、连母亲都为之叹服的才子,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他的欺负是真的,让她羞愤交加,咬牙切齿。
可他的才华,也是真的,如高山仰止,令人心折。
这极致的矛盾,同时存在于一个人身上,让沈晚晴的心绪复杂到了极点。
她看着许森林线条清晰的侧脸,听着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阐述着精深的文学理念,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心底滋生。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啊?
许森林与沈母这番深入而精彩的文学探讨,让沈母大为激赏,简直是喜出望外。
她原本只是惜才,没想到竟能遇到思想如此深邃、见解如此独到的年轻人,这已远超她的预期。
恰逢车子路过一家格调高雅的日式料理店,沈母心情正好,便顺势提议:
“聊了这么久,都累了吧?
也到饭点了,一起吃点东西再回去,也算为你们这次凯旋接风洗尘。”
许森林自然没啥意见,他回学校招待所也是自己解决晚餐,此刻有现成的美食,还有谈得来的人,何乐而不为?
他爽快应道:“听阿姨安排,正好我也饿了。”
沈父见妻子兴致高昂,许森林也同意,自然乐得成全。
唯有沈晚晴,心情复杂。
她看着父母对许森林毫不掩饰的欣赏,再对上许森林投来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目光,脸颊就不争气地又开始发烫。
她心里别扭,却又找不到理由拒绝,只得微微低下头,轻声应了句:“好。”
一行人进了餐厅,在服务生的引导下进入一个雅致的包厢。
典型的日式风格,需要脱鞋入内。
当沈晚晴弯腰准备脱下鞋子时,动作猛地一僵!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飞快地抬眼瞪向许森林!
果然!那个家伙的目光,正“恰好”地、带着毫不掩饰的促狭,落在了她穿着小白袜的脚上!
他又看!他又看!
这个变态!色狼!
沈晚晴羞得连脚趾都蜷缩了起来,心里已经把许森林骂了千百遍。
她后悔死了,今天为什么要穿这双袜子!
不对,是为什么要跟这个家伙坐同一班飞机!
为什么还要跟他一起吃饭!
她那羞愤交加的眼神,如同带着冰棱的刀子,狠狠剐向许森林,
可惜,配上她绯红的脸颊和微微气鼓的神情,这“杀死你”的目光非但没有威慑力,
反而更像是一种娇嗔,格外有种动人心魄的风情。
许森林接收到她“杀人”般的视线,非但不惧,反而趁着沈父沈母正低头脱鞋、整理衣物的间隙,迅速凑近沈晚晴耳边,
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一本正经地低声说道:
“别担心,我看过了,这包厢通风很好,
有换气系统,不会有味道的。”
沈晚晴:“!!!”
味道?!他居然还敢提味道?!
她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
这个混蛋!他绝对是故意的!
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飞机上那令人羞愤欲绝的一幕!
她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用手里的包砸在他那张可恶的脸上!
幸好,沈父沈母此时已脱好鞋,率先进入了包厢,并未察觉身后两人这短暂而激烈的“交锋”。
沈晚晴强压下掐死许森林的冲动,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跟着进了包厢,跪坐在榻榻米上,感觉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点菜的过程,沈母依旧热情地征询许森林的意见,许森林也应对得体,仿佛刚才那个低声“使坏”的人不是他一样。
菜品点好,侍者退下。
包厢内茶香袅袅,沈母意犹未尽,又自然而然地与许森林继续聊了起来,话题从文学稍稍拓展到了教育理念和传统文化传承。沈父偶尔加入,气氛看似和谐融洽。
只有沈晚晴,如坐针毡。
她看着对面那个在父母面前侃侃而谈、风度翩翩的许森林,
再回味着刚才他凑在自己耳边说的那句混账话,只觉得这个世界分裂得如此荒谬。
她一边为他的才华暗自心惊,一边又为他的恶劣咬牙切齿,一颗心仿佛被放在冰火两重天里反复煎熬。
这顿饭,注定是她吃得最五味杂陈的一餐。
随着交谈的深入,沈母对许森林的欣赏已然溢于言表。
当她得知许森林不仅是东城大学的学生,而且正值大四,即将毕业面临选择时,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她向许森林抛出了一份极具分量的橄榄枝。
“森林啊,称呼已然变得亲切,沈母身体微微前倾,语气郑重而真诚,
“以你的才华和见解,继续深造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我们文汇大学文学院,虽然不敢说能与顶尖学府比肩,但在人文领域也自有底蕴和特色。
如果你有兴趣,我们学院的研究生名额,我可以为你争取。
甚至,可以直接申请硕博连读。”
她稍微停顿,给出了更具体的条件:
“相关的奖学金、研究资源,这些你都不用担心,学院一定会提供最优厚的支持。
我很期待能看到你在学术道路上走得更远。”
这份邀请,出自一位文学院院长之口,其分量不言而喻。
坐在一旁的沈晚晴都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于母亲如此直接且优厚的招揽。
她知道母亲爱才,但如此果断还是少见。
许森林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重磅邀请,并没有表现出受宠若惊或者急不可耐。
他沉吟了片刻,脸上依旧是那副从容的神情,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
“非常感谢阿姨的看重和厚爱!
这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不过,关于毕业后的具体规划,我还在综合考虑之中,需要一些时间权衡,恐怕不能立刻给您答复。”
他的回答不卑不亢,既表达了尊重,也保留了自己的选择空间。
沈母闻言,非但没有不悦,眼中赞赏之意更浓。
不因突如其来的机遇而忘乎所以,保持冷静和独立思考,这同样是难能可贵的品质。她微笑着点头:
“当然,这是关乎你未来发展的重要决定,理应慎重考虑。
这个名额,我会为你留着,等你消息。”
紧接着,沈母又提出了一个让沈晚晴再次感到意外的邀请。
“另外,森林,我还有一事相求,希望你能考虑。”
沈母的语气带着商榷,却充满期待,
“开学后,不知你是否愿意抽空,来我们文汇大学文学院,做一场讲座?”
“讲座?”这次连许森林都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对,讲座。”沈母肯定地点头,解释道,
“不瞒你说,你那两首《满江红》和《春江花月夜》已经在我们学院内部,甚至更广的圈子里引起了轰动。
已经有老教授在摩拳擦掌,准备新学期就将这两首诗作为重点篇目深入剖析。
我想,与其让大家各自解读,不如直接将你这个正主请来,面对面交流创作心得、分享你的文学理念。”
她看着许森林,目光灼灼,充满了信心:
“尤其是经过今天这番交谈,我更加确信,你完全有能力、有深度驾驭这样的场合。
我相信,你的讲座一定会非常精彩,能给我们的师生带来极大的启发和震撼。”
文汇大学,许森林是知道的,虽非最顶尖,但也是东城乃至全国范围内文科实力相当不俗的高校。
能得到其文学院院长如此直接的赏识和邀请,无疑是对他才华的极高认可。
沈晚晴看着母亲眼中毫不掩饰的期待,再看向对面那个面对如此机遇依旧沉静自若的许森林,心情复杂难言。
这个男人,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正以惊人的速度,将她以及她身边的世界,一步步卷入属于他的轨道。
面对沈母诚恳而充满期待的讲座邀请,许森林并没有犹豫太久。
他脸上露出那种标志性的、带着点混不吝却又让人生不起反感的笑容,很是光棍地说道:
“阿姨您都这么说了,我要是再推辞,岂不是显得怯场了?
您都不怕我讲砸了,我怕什么?
行,开学后您定时间,我会来!”
他这话说得豪气又带着点玩笑意味,瞬间打破了刚才略显正式的招揽氛围。
“哈哈哈,好!要的就是这份自信!”
沈父率先笑了起来,看向许森林的目光更加欣赏。
沈母也是喜上眉梢,连连点头:
“好!太好了!
森林你肯来,我就放心了,绝对砸不了!”
她越看许森林越是满意,忍不住再次感叹:
“今天这顿饭真是吃得太值了,收获巨大!
不仅聊得痛快,还为我们学院请到了一位未来的明星讲师!”
她说着,甚至高兴地拉过旁边沈晚晴的手,轻轻拍了拍,语气带着十足的欣慰和调侃:
“说起来,还得谢谢我们家乖女儿!
这次去参加比赛,可真是给我们带回来一个大宝贝!”
一时间,包厢内气氛欢快无比,沈父沈母笑容满面,许森林也配合地笑着,仿佛其乐融融。
然而,坐在风暴中心的沈晚晴,感受却复杂到了极点。
看着父母对许森林毫不掩饰的喜爱和夸赞,听着母亲那“带回来大宝贝”的言论,她心里是又开心又气愤,五味杂陈。
开心? 自然是有的。
许森林的才华得到父母,尤其是眼光挑剔的母亲如此高度的认可,她与有荣焉,甚至心底深处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与这家伙有关的微妙自豪感。
但更多的是气愤啊!
沈晚晴在心里无声地呐喊,委屈得快要冒泡:
阿爹!阿娘!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口中的大宝贝、谦逊才子,在你们女儿面前是什么样子?!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混蛋!大灰狼!
他抢我苹果吃!他问我有没有脚气!他……他简直恶劣透顶!
你们女儿都快被他欺负死了,你们还夸他!
还谢我把他带回来?!
我这是引狼入室啊!
她感觉自己就像个知情不报的“叛徒”,眼睁睁看着“敌人”在自己家里混得风生水起,备受爱戴,
而自己却只能默默承受着那份独属于她的、“被欺负”的羞愤和委屈。
这种强烈的反差,让她看向许森林的眼神更加复杂,羞恼、气愤、还有一丝无可奈何。
可是……
在这一切纷乱的情绪底层,沈晚晴又无法否认,这个叫许森林的家伙,真的……很有意思。
他就像一本装帧朴素却内容诡谲奇崛的书,你以为看到了扉页,翻开来却是浩瀚星空;
你以为摸清了他的套路,他下一刻又能展现出令人心折的才华与深不见底的底蕴。
他就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谜。
这种又气又忍不住被吸引的感觉,让沈晚晴的心湖再也无法恢复往日的平静。
她看着谈笑风生的许森林,只能在心底幽幽地叹了口气,这顿饭,吃得她心力交瘁,却又……莫名地,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