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绒布，沉甸甸地压在城市的上空。钱程家的灯还亮着，暖黄色的光透过窗帘缝隙漏出来，在寂静的楼道里投下几缕模糊的光晕。赵思蜷在沙发里，看着钱程利落地换鞋，身上还带着外卖箱的塑料味和晚风吹来的凉意。
“我说你啊，”她伸手扯了扯钱程汗湿的衣领，语气里带着点嗔怪，“都是银行卡里躺着八位数的人了，还天天骑着电动车满街跑，图啥呢？”她指尖划过他胳膊上的肌肉线条，那里还留着送单时被太阳晒出的浅褐色痕迹。
钱程把外卖箱往墙角一放，发出“哐当”一声响。他走到饮水机前接水，咕咚咕咚灌了半杯，喉结上下滚动着：“没事情做，心里不踏实。”他抹了把嘴，脸上带着点憨厚的笑，“你看啊，这钱来得跟做梦似的，银行卡数字是变了，可我这手，还是能拎得动三十斤大米，这脚，还是能蹬着车爬六楼。”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咱骨子里是农民，知道土地啥时候该浇水，知道汗珠子掉地上能摔八瓣。这突然闲下来，心里空落落的，跟田垄里长了荒草似的。”
赵思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额发，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跟新闻里那些一夜间暴富就忘乎所以的人完全不一样。他还是那个第一次见她时，会紧张地把手里的烤红薯往身后藏的小伙子，只是现在藏的不是烤红薯，而是一笔足以改变人生的财富。
“我懂。”赵思轻声说，“就像我把钱打给家里时，心里才觉得踏实。”她拿出手机，翻到转账记录给钱程看，“给我爸妈转了两百万，他们这辈子在老家种地，没见过这么多钱，接电话时声音都在抖。”她眼里闪过一丝温柔，“我哥最近要买房结婚，你还记得吧？小时候他总把新衣服让给我穿，放学路上还背过我。”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给他转了两百万，够付首付和彩礼了。”
钱程凑过去看手机屏幕，上面的数字让他咋舌：“你可真大方。”他挠了挠头，“那你哥那边，房子看好了吗？婚礼啥时候办？”
“看好了，城郊的新小区，一百二十平。”赵思眼里亮了起来，“婚礼定在年底，我妈说要好好操办。对了，”她突然坐直身子，抓住钱程的手，“你不是说想去我家看看吗？”
钱程被她抓得一怔，随即得意地挺了挺胸膛：“那必须的！咱现在也是手握八百万的‘富豪’了，不得去拜访拜访叔叔阿姨？让他们看看你找的对象多有‘出息’。”他故意把“富豪”两个字说得抑扬顿挫，逗得赵思笑出了声。
“随时都可以啊。”赵思松开手，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着，“那就定在后天吧？你也正好准备准备，买点礼物啥的。”
“行！就这么定了！”钱程一拍大腿，仿佛接到了什么重要任务，“我明天就去商场逛逛，给叔叔买瓶好酒，给阿姨买条丝巾，再给你哥嫂准备个大红包！”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站在了赵思老家的院子里，接受着街坊邻居的打量。
夜渐渐深了，窗外的车流声也稀疏起来。卧室的灯亮起，映出两个人影。钱程把赵思抱起来时，她惊呼了一声，随即被他堵上了嘴。床上的被褥被弄得凌乱，弹簧在重压下发出“吱呀吱呀”的叫声，像一首节奏紊乱的摇篮曲。
楼下的邻居老王正戴着耳机看球赛，突然被头顶传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他摘下耳机，皱着眉头往上听。两人的动作声音传到了楼下，持续了十几分钟都没停。老王叹了口气，把电视音量调大，可那声音就像长了腿似的，钻进他耳朵里。
一个小时后，老王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走到阳台抽烟。头顶的动静还在继续，只是节奏变了些，伴随着床板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我的个天……”老王猛吸了一口烟，烟雾在夜色里散开，“这都折腾一个半小时了，楼上这哥们是运动员出身吧？体力也太好了点！”他同情地看了看自家天花板，仿佛能看到上面正在上演的“大战”。
第二天一早，老王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出门，正好在楼道里撞见钱程。钱程穿着干净的白t恤，手里拎着垃圾袋，精神抖擞的样子跟老王形成了鲜明对比。
“钱兄弟，”老王扯了扯他的袖子，语气带着点无奈，“昨晚……你们家是不是在装修啊？这动静，可把我折腾惨了。”
钱程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腾”地一下红了。他尴尬地搓了搓手，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给老王：“王哥，实在不好意思！昨晚……昨晚有点事，动静大了点。”他把整包烟塞到老王手里，又是道歉又是赔笑，“您多担待，多担待！下次请您吃饭，赔罪赔罪！”
老王看着手里的烟，又看看钱程一脸窘迫的样子，本来想抱怨的话也说不出口了。他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年轻人注意点啊，这楼板薄。”说完，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下楼去了。
钱程站在原地，直到老王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才摸了摸发烫的脸，心里暗自嘀咕：看来以后得注意点了，这要是天天被邻居找上门，可太尴尬了。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家，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后天去赵思家该买什么礼物，该说什么话了。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在这片熟悉的楼道里，勾勒出一个暴富后依然带着泥土气息的年轻人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