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行阵,你教我的。”梅子溪慢慢下床,不敢贸然靠近,“天启六年冬,丰达谷城关校场,第一堂战术课。”
林劲羽的眼神闪烁不定,像是在与无形的敌人搏斗。梅子溪知道此刻他的脑海中一定充斥着混乱的记忆碎片,就像他们重逢那日一样。
“梅......子溪?”他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仿佛在确认什么。
梅子溪鼻子一酸。无论记忆如何混乱,他总能认出她。就像在魔鬼城,在烽燧,在无数个头痛欲裂的夜晚。
“是我。”她向前一步,“你的......妻子。”
林劲羽的目光落在她凌乱的寝衣上,耳根突然红了。即使失忆,他的身体似乎仍记得某些亲密习惯。梅子溪忍不住想笑,却在看到他痛苦的表情时心头一紧。
“头很疼?”
林劲羽没有回答,而是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证明给我看。”
“什么?”
“证明你真的是......”他顿了顿,似乎不确定该用什么称呼,“.....我的妻子。”
梅子溪眨了眨眼。这倒是个新状况。以往记忆闪回时,林劲羽要么完全认不出她,要么很快就能自行恢复。从未像今天这样既怀疑又期待。
“好吧。”她抽出手,走到妆台前拿起一把木梳,“这是你送我的及笄礼,虽然晚了十年。”又指向墙上挂着的弯刀,“那是我们成婚时,陛下赐的鸳鸯刀,你一把我一把。”
林劲羽的目光随着她的指引移动,眉头渐渐舒展。梅子溪趁机靠近一步,拉起他的手按在自己左肩:“这道疤,是你第一次教我使刀时留下的。”
掌心下的肌肤微微凸起,林劲羽的手指轻轻颤抖。梅子溪继续引导他的手向下,停在腰间:“这里的箭伤,是丰达谷城关外.....”
“我为你挡的。”林劲羽突然接话,声音沙哑,“你当时......哭了。”
梅子溪眼眶一热:“你想起来了?”
林劲羽的眼神依然迷茫,但多了几分柔软:“不是想起......是感觉。”他抚上她的脸,“看到你,这里......”他按住心口,“会疼。”
这简单的话语比任何情诗都动人。梅子溪踮起脚尖,轻轻吻了吻他的下巴:“那是因为你爱我,傻子。”
“爱......”林劲羽重复着这个字眼,像是在品尝陌生而甜美的果实。
梅子溪突然想到什么,拉着他走到衣柜前,从最底层取出一个小木匣:“看这个,也许能帮你记起来。”
匣子里装满零零碎碎的小物件:一块边缘有凹痕的青铜令牌,几封泛黄的信笺,一枚吐蕃箭头,还有......
“这是......”林劲羽拿起一个歪歪扭扭的红色平安符,针脚乱七八糟,只能勉强辨认出“长相守”三个字。
“你绣的。”梅子溪忍着笑,“练了三个月,扎得满手是血也不放弃。”
林劲羽盯着那个丑丑的平安符,突然按住太阳穴:“我想起来一点......你坐在灯下......笑我......”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看见梅子溪在灯下绣花,手指灵活如穿花蝴蝶;而他自己则笨拙地捏着针,被扎得龇牙咧嘴。她笑话他拿刀的手绣不了花,他却执拗地不肯放弃......
“疼......”林劲羽跪倒在地,冷汗浸透里衣。记忆恢复的过程如同刀劈斧砍,每一秒都煎熬无比。
梅子溪立刻抱住他,像安抚受惊的战马一样轻抚他的后背:“呼吸,跟着我呼吸。”她做了个夸张的深呼吸,“来......”
林劲羽下意识地跟随她的节奏,急促的喘息渐渐平缓。梅子溪哼起一首边塞小调,那是他们初遇时军营里常唱的歌谣。慢慢地,她感觉到怀中的身躯不再紧绷。
“好些了?”
林劲羽抬起头,眼神已恢复清明,只是脸色仍有些苍白:“梅检校,你的调子跑得厉害。”
这是他们之间常开的玩笑。梅子溪鼻子一酸,强忍着没掉眼泪:“大都护的记性时好时坏,我的调子自然也跟着飘。”
林劲羽笑了笑,撑着桌子站起来:“什么时辰了?”
“卯时三刻。”梅子溪扶他坐到床边,“今日别去校场了,我让赵成......”
“不行。”林劲羽皱眉,“新兵考核不能耽误。”
梅子溪双手叉腰:“林劲羽!你刚才连我是谁都记不清,现在要去练兵?”
“刚才是我大意。”林劲羽系好衣带,居然还有脸教训她,“晨起觉得头晕,该立刻吃药的。”
梅子溪气得想咬人。这倔驴永远不知道爱惜自己!她正想发火,突然瞥见他袖口的一点红色——是血迹。
“手怎么了?”
林劲羽迅速将手背到身后:“没什么。”
梅子溪不由分说拽过他的手腕。只见修长的手指上密密麻麻全是针眼,有些还在渗血。她顿时明白了——这家伙又偷偷学绣花了!
“林!劲!羽!”她一字一顿地吼出这个名字,“你......”
“想给你个惊喜。”林劲羽居然有点委屈,“下个月是你生辰。”
梅子溪所有怒气瞬间化为乌有。她叹了口气,从枕下取出一个小瓷瓶:“伸手。”
林劲羽乖乖照做。梅子溪小心地为每个针眼涂上药膏,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什么易碎品。
“绣什么呢,这么拼命?”
“......荷包。”林劲羽声音越来越小,“上次那个平安符太丑......”
梅子溪抬头看他。晨光中,这位令匈奴闻风丧胆的铁血将领耳根通红,睫毛低垂,像个做错事的大男孩。她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他浑身是血却固执地护着那枝野梅的样子。
“傻子。”她轻声说,俯身吻了吻他的指尖,“疼不疼?”
林劲羽摇头,却在她涂到某个特别深的针眼时忍不住“嘶”了一声。梅子溪又好气又好笑,故意在伤口上按了按:“活该。以后要绣什么我教你,不许再偷偷摸摸的。”
“你教我?”林劲羽眼睛一亮,“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