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岩巨城,城主府深处最幽静的庭院。
昔日石魁用来附庸风雅、品鉴奇石的精舍,如今被焚心带着傀儡粗暴地改造了一番。原本的假山流水被移走,换上了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阵盘基座;雅致的木雕屏风被拆掉,取而代之的是十尊如同门神般矗立、猩红魂火缓缓扫视的血煞傀儡;庭院中央的石桌倒是保留了下来,只是上面随意堆放着几块尚未处理的“星纹秘银”边角料,旁边还散落着血屠用来磨指甲(也可能是磨骨头)的“黑曜玄铁”碎渣。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能量核心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来自血屠身上),与庭院角落几株顽强存活的灵植散发的清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诡异的“魔神殿”式风格。
夜小七盘膝坐在庭院一角,抱着圆润了一圈的陶罐,小脸憋得通红,周身灵气涌动,正努力冲击凝元境后期——学费翻倍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血屠则蹲在另一边,枯爪捏着一块坚硬的“玄磁重石”,正恶狠狠地给石魁“讲解”魔神殿的债务清算方式,唾沫星子(如果他有的话)几乎喷到石魁那张生无可恋的脸上。焚心则站在一尊傀儡旁,指尖流淌着冰冷的金属液流,无声地修补着傀儡臂甲上的一道细微裂痕。
夜玄斜靠在一张新搬来的、由整块温润青玉雕成的躺椅上——这大概是庭院里唯一值钱且符合他审美的物件了,据说是石魁压箱底的宝贝。他混沌色的眼眸半阖,指尖捻着一小块散发着幽冷月华的“月魄石”碎片——这是从黑岩巨城宝库某个旮旯里翻出来的、唯一能入他眼的“添头”。碎片在他指尖灵活地转动,折射出迷离的光晕。
“主人,”血屠抽空抬起头,惨绿的眼珠里带着一丝谄媚,“这石头的‘玄岩战体’本源,提炼一下,给老奴的‘血煞污秽神光’当磨刀石正合适!”
就在这时。
嗡——!
庭院上方,清朗的夜空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空间无声荡漾开一圈圈涟漪。
紧接着!
一点纯粹到极致的月华如同滴入水中的银墨,骤然绽放!
清冷、皎洁、不染尘埃的月光瞬间洒满整个庭院,将金属的冷硬、血煞的污秽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辉。空气仿佛被净化,弥漫起一股淡淡的、仿佛来自九天月宫的清冽幽香。
庭院内所有动静瞬间停滞。
血屠猛地抬头,枯爪下意识松开,石魁趁机连滚带爬躲到角落。
焚心修补傀儡的动作顿住,猩红魂火锁定空间涟漪处。
夜小七被这突如其来的纯净月华气息一激,差点岔气,抱着陶罐惊疑不定地看向天空。
十尊血煞傀儡猩红的魂火瞬间转为最高警戒的深红,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锁定了那月华的核心!
只见那空间涟漪的中心,一道倩影踏月而来。
她身着一袭素白如雪的流云广袖长裙,裙摆点缀着细碎的星钻,行走间如同流淌的星河。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简单的月牙玉簪松松绾起,几缕发丝垂落颊边,更衬得肌肤胜雪,清冷得不似凡尘中人。她的面容精致绝伦,仿佛月宫神匠最完美的杰作,眉如远黛,眸若寒潭,清澈深邃,却带着一种俯瞰尘寰的疏离与淡漠。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月辉光晕,将她与这充斥着金属、血腥和混沌气息的庭院彻底隔绝开来。
正是星月神宫当代神女——邀月!
她莲步轻移,足下生莲,虚幻的月华莲影托着她,缓缓落于庭院中央。清冷的目光扫过如临大敌的血煞傀儡、枯槁狰狞的血屠、面无表情的焚心、抱着罐子一脸懵懂的夜小七,最后落在了角落瑟瑟发抖的石魁身上,黛眉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那张青玉躺椅上,那个依旧懒散靠着、指尖把玩着月魄石碎片、仿佛对周遭一切变化浑然未觉的青衫身影。
“星月神宫,邀月。” 她的声音如同冰玉相击,清冽悦耳,“奉宫主之命,特来拜会夜玄道友。”
庭院内一片寂静。只有血煞傀儡关节摩擦发出的细微“咔哒”声,以及夜小七紧张的吞咽声。
青玉躺椅上,夜玄混沌色的眼眸终于懒洋洋地抬了起来。
目光极其随意地落在庭院中央那道清冷如月的身影上。
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敬畏,只有一种“哦,债主之一自己送上门了”的淡淡了然,与一丝“这地方乱是乱了点,但好歹是本帝临时落脚点,也算‘家’吧?空手上门不太讲究”的玩味调侃?
他没有起身,甚至连姿势都没变,只是那捻着月魄石碎片的指尖微微一顿。
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起一抹带着浓浓戏谑和几分故人重逢般熟稔的弧度?
“星月。”
夜玄开口了,声音依旧懒散,带着点鼻音,却清晰地压过了庭院内所有细碎的声响。
“神女?邀月?名字倒是好听。就是”他目光扫过邀月周身那隔绝尘寰的月辉光晕,又瞥了一眼自己这“家徒四壁”还堆着金属垃圾的庭院,语气带着点促狭,“这光太亮,晃眼,影响本帝收债的心情。还有”他晃了晃指尖那枚小小的月魄石碎片,“上门做客,就带这么点‘月魄’?不够塞牙缝,利息都不够付。你们星月神宫这么穷了?还是”夜玄混沌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调侃,“觉得本帝好糊弄?派个漂亮花瓶就想抵债?”
“放肆!”
“大胆狂徒!安敢对神女不敬!”
邀月身后,虚空微微扭曲,两道笼罩在银色月辉中的身影骤然浮现!气息赫然都是尊者境巅峰!正是她的护道者!其中一人须发皆张,周身月华沸腾,厉声呵斥!恐怖的威压如同寒潮,瞬间席卷整个庭院!
轰!
十尊血煞傀儡猩红魂火暴涨!金属躯壳发出刺耳的嗡鸣,瞬间组成战阵,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利刃,悍然迎向那两道月辉威压!血屠枯槁的身躯血焰升腾,污秽的血煞之力蠢蠢欲动,惨绿的眼珠死死盯着那两个护道者,如同盯着猎物!焚心指尖的金属液流瞬间凝固,化作一柄冰冷的短匕,气息锁定开口呵斥之人!
庭院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退下。”
邀月清冷的声音响起,如同月华抚过冰面。她并未回头,只是轻轻抬手,一道柔和的月辉拂过身后,那两名护道者沸腾的气息如同被浇了冷水,瞬间平息下去,虽依旧怒目而视,却不敢再发一言。
她清冷如寒潭的眸子,依旧平静地看着青玉椅上的夜玄。方才那番近乎轻佻调戏的话语,似乎并未在她心中掀起太多波澜,只是那微微抿起的、如同初绽花瓣的唇线,泄露了一丝极淡的不悦,又或是一丝被看穿伪装的讶异?
“夜玄道友,”邀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一丝异样,声音依旧清冷,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还请慎言。神宫诚意在此,若道友无意……”
“坐。”
夜玄懒洋洋地打断了她。
他不知何时已从青玉椅上直起了身子。
混沌色的眼眸不再是戏谑,而是带着一种更深邃的、仿佛穿透了万古时光的温和,与一丝不容置疑的霸道?
他抬手,极其随意地对着庭院中央那唯一还算干净的石桌旁凌空一指。
嗡!
混沌之力涌动,石桌旁凭空凝聚出一张与夜玄身下青玉躺椅材质、风格如出一辙的青玉石凳!
石凳表面流淌着温润的光泽,与周围冰冷的金属、污秽的血煞格格不入,却稳稳地摆在了邀月面前。
“上门是客。”
“本帝虽然穷,家徒四壁,还养着一堆吃白饭的。”夜玄的目光扫过血屠、焚心、小七。血屠立刻挺直腰板(虽然还是佝偻着),焚心默默低头,小七抱着陶罐缩了缩脖子。
“但待客之道还是懂的。石凳干净,凑合坐。至于谢礼”他瞥了一眼悬浮的星月令,“先收着。利息本帝慢慢跟你算。毕竟”夜玄嘴角重新勾起那抹熟悉的、带着点无赖和护短意味的弧度,目光直视邀月那双泛起波澜的清眸,“星月神宫欠的可不是一次人情,是本帝罩着的人。以后在这古域,再有人不长眼敢惹神宫,或者惹你,那欠的就是本帝的债!这债可就不是一次能还清的,利息本帝说了算。懂?”
他的话语依旧带着玩世不恭的腔调,甚至有些无赖,但其中蕴含的那种近乎蛮横的庇护之意,那种“我的人我罩着”的霸道,却如同重锤,狠狠敲在邀月的心头!
邀月清冷的眸光剧烈闪烁,看着那张温润却散发着不容置疑气息的青玉石凳,再看着石凳后那青衫身影嘴角噙着的、看似轻佻却让她心神莫名一颤的弧度。那句“本帝罩着的人”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身后两名护道者更是目瞪口呆,看着自家神女那微微泛红的耳垂和闪烁的眼神,再看看那魔帝霸道护短的宣言,这和他们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庭院内,月华清冷,混沌流转。金属的冰冷与血煞的污秽似乎都被那两张青玉石椅\/凳散发的温润光华稍稍中和。
一场荒诞的“家宴”似乎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星月神女那颗沉寂如冰的芳心,在那霸道护短的宣言中,悄然裂开了一道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