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乱葬岗，是生人勿近的绝地。
凛冽的寒风呼啸着掠过荒芜的土丘和歪斜的墓碑，卷起地上的纸钱灰烬，发出呜咽般的怪响。残月被浓厚的乌云遮蔽，只有零星几点惨淡的星光，勉强勾勒出这片土地上嶙峋的轮廓和影影绰绰的枯树黑影。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沈默只带了苍狼和顾九，以及另外八名最精锐的暗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片死亡之地。他们穿着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衣，脸上涂抹着黑灰，气息收敛到了极致。
更多的暗卫则早已按照计划，分散潜伏在乱葬岗外围的各个关键点位，形成了一张无形的包围网。
根据那块绢布碎片上的信息，约定的地点是在乱葬岗中心区域，一处据说前朝战乱时埋葬了数万人的“万人坑”附近。
众人借助墓碑和土丘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向前推进。脚下是松软的、不知埋葬了多少骸骨的泥土，每一步都需格外谨慎。
越是靠近中心区域，气氛越是诡异。风中似乎夹杂着一些细微的、不属于自然的声音，像是低语，又像是哭泣。
“大人，有动静。”顾九压低声音，指了指前方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
空地上，隐约可见几个人影矗立在那里，如同扎根于坟地的石像。为首一人，身形瘦高，披着黑色的斗篷，背对着沈默等人的方向，负手而立，仿佛在欣赏这片死亡景观。他身后站着四名护卫，同样黑衣蒙面，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幽光。
没有看到柳轻衣，也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大批伏兵。
沈默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停下，隐藏在一座巨大的荒坟之后。
“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那瘦高身影忽然开口，声音沙哑而冰冷，带着一种奇异的腔调，不似中原口音，但也并非倭语或已知的西夷语言。
沈默目光微凝。此人，绝非寻常之辈。
他缓缓从坟后走出，苍狼和顾九一左一右，紧随其后，另外八名暗卫则依旧隐藏在暗处，随时准备策应。
“解药呢？”沈默开门见山，声音在寒风中清晰传出。
那瘦高身影缓缓转过身。斗篷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和一双在黑暗中泛着幽绿光芒的眼睛，如同夜枭。
“沈指挥使，果然胆识过人。”他怪笑一声，那笑声如同夜枭啼鸣，令人毛骨悚然，“解药，自然在我手中。不过，想要拿到它，需要付出一点……代价。”
“什么代价？”
“很简单。”瘦高身影伸出枯瘦的手指，指了指沈默，“用你的命，来换她的命。”
空气瞬间凝固。苍狼和顾九瞬间握紧了兵刃，杀气弥漫。
沈默却笑了，那笑容冰冷而讥诮：“就凭你们几个？”
“当然不止。”瘦高身影似乎也笑了笑，“沈指挥使不妨看看四周。”
他的话音未落，周围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数十双幽绿的眼睛！紧接着，一道道黑影如同从地底钻出般，从四面八方的坟包后、枯树下显出身形，足足有三十余人！这些人同样黑衣蒙面，手持各种奇门兵刃，眼神麻木而凶戾，如同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
他们早已埋伏在此！
“为了对付沈某，还真是煞费苦心。”沈默环视四周，语气依旧平静，“‘墨痕’组织，还是西夷的走狗？”
“将死之人，何必知道太多。”瘦高身影声音转冷，“杀了他们！”
命令一下，那三十余名黑衣人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向沈默等人扑来！动作迅捷，配合默契，显然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死士！
“结阵！迎敌！”苍狼厉喝一声，与顾九以及八名暗卫立刻背靠背结成圆阵，将沈默护在中心，迎向潮水般涌来的敌人！
战斗瞬间爆发！刀光剑影在惨淡的星光下闪烁，碰撞声、利刃入肉声、闷哼声此起彼伏！暗卫们个体战力极强，但对方人数占优，且悍不畏死，一时间竟斗得难分难解！
沈默被护在阵中，并未立刻出手。他的目光始终锁定着那个瘦高身影和他身后的四名护卫。他知道，那才是关键。
果然，那四名护卫见手下久攻不下，互相对视一眼，同时动了！他们身形如电，速度快得惊人，瞬间便突破了外围暗卫的拦截，直扑阵心的沈默！
这四人，才是真正的杀手锏！
“保护大人！”苍狼目眦欲裂，想要回援，却被两名黑衣人死死缠住。
眼看那四名护卫的兵刃就要触及沈默——
“寂”刀，终于出鞘！
没有惊人的气势，没有炫目的光华，只有一道朴实无华、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乌黑轨迹，如同夜色本身挥出的一刀！
“锵！锵！锵！锵！”
四声几乎连成一片的脆响！
那四名护卫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他们手中的兵刃，无论是刀是剑是刺，皆被从中斩断！四人脸上同时露出难以置信的惊骇之色，随即，一道细密的血线从他们脖颈处缓缓浮现！
“噗通！”四具尸体几乎同时倒地！
一刀！仅仅一刀！四名顶尖好手，瞬间毙命！
这一幕，让所有围攻的黑衣人动作都不由得一滞，眼中露出了恐惧之色。
那瘦高身影也是瞳孔猛缩，显然没料到沈默的武功竟然高到了如此地步！
“好！好一个暗卫指挥使！”他声音带着一丝惊怒，“果然名不虚传！但今日，你依旧要死！”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对准天空，拉动引信！
“咻——啪！”
一道红色的焰火尖啸着升空，在夜幕中炸开一朵妖艳的红花！
信号！他在召唤援兵！
“速战速决！”沈默眼神一厉，不再保留，身形如鬼魅般切入战团，“寂”刀所过之处，黑衣人如同割麦般倒下，无人能挡其一合！
苍狼等人精神大振，奋力砍杀。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将黑衣人斩杀殆尽之时——
“轰隆隆！”
地面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靠近！
紧接着，乱葬岗外围，亮起了无数火把！马蹄声、脚步声、甲胄碰撞声如同潮水般涌来！隐约可见旗帜招展，上面绣着——京营的番号！
京营的兵马？！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沈默脸色骤变！中计了！对方真正的杀招，不是这些黑衣人死士，而是京营的兵马！他们想制造一个“暗卫指挥使与不明势力在乱葬岗火并，被京营及时发现并镇压”的现场！到时候，他沈默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撤！”沈默当机立断，厉声喝道。
暗卫们立刻摆脱纠缠，向预定的撤退路线疾退。
那瘦高身影见状，发出一声得意的怪笑：“沈默，你跑不了了！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他并未追击，反而带着剩余的几个黑衣人，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沈默等人且战且退，然而京营的兵马已经如同铁桶般围拢过来，箭矢如同飞蝗般射来！
“大人，我们被包围了！”顾九格开一支流矢，急声道。
沈默目光扫过四周，火光越来越近，喊杀声震天。他深吸一口气，知道今日恐怕难以善了。
“向西突围！那边有一片密林，进了林子就好办了！”沈默指向西侧，那里是乱葬岗与一片荒山野林的交界处。
“是！”
众人奋力向西冲杀。暗卫们个个身手不凡，拼死之下，竟然硬生生在京营的包围圈上撕开了一道口子！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入密林的那一刻——
“咻！”
一支特制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弩箭，如同毒蛇般从侧前方的阴影中射出，目标直指沈默后心！时机、角度，都刁钻到了极致！
是那个瘦高身影！他还没走！他在等待这致命一击！
“大人小心！”苍狼恰好位于沈默侧后方，眼见弩箭袭来，想也不想，猛地将沈默向前一推，自己则用身体挡了上去！
“噗嗤！”
弩箭精准地射入了苍狼的胸膛！那幽蓝的光芒瞬间蔓延开来！
“苍狼！”沈默目眦欲裂，反手一刀劈飞两名追兵，一把扶住软倒的苍狼。
“大人……快……走……”苍狼口中溢出黑色的血液，眼神迅速黯淡下去，那弩箭上淬有剧毒！
“走！”顾九红着眼睛，与其他暗卫拼死挡住追兵。
沈默看了一眼怀中气息迅速消散的苍狼，又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京营火把，眼中第一次迸发出滔天的杀意与怒火！
他猛地将苍狼背在背上，厉喝道：“跟我冲！”
“寂”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乌光，如同来自九幽的死亡风暴，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冲入了漆黑的密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