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的月光,似乎也沾染了那份无形的隔阂,变得清冷而苍白。赫拉克勒斯终是未能完全抵挡伤势与疲惫的侵袭,在德伊阿涅拉的坚持下,躺回了卧榻。然而,即便是沉睡中,他的眉头也依旧紧锁,肌肉不时因体内的隐痛而微微痉挛,呼吸沉重而灼热,仿佛胸腔里埋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德伊阿涅拉坐在榻边,毫无睡意。她凝视着丈夫在睡梦中依旧显得痛苦而紧绷的脸庞,看着他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带着一丝不正常金色的冷汗,心如刀绞。她小心翼翼地用浸湿的软布为他擦拭,指尖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那温度灼烧着她的指尖,更灼烧着她的心。
他变了。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创伤,更是一种灵魂层面的、令她恐惧的疏离。那个会对她露出温和笑意、会在庭院中静静陪伴她的赫拉克勒斯,仿佛被封印在了这具充满煞气与痛苦的躯壳深处。她害怕,害怕这次出征夺走的不仅仅是他的健康,更是他们之间那份来之不易的温情。
“我该怎么做……才能帮你?怎样才能让你变回从前?”她无意识地低语,声音带着绝望的颤音。
就在这万籁俱寂、唯有赫拉克勒斯沉重呼吸声的深夜,那个源自埃维尼奥斯河畔的、阴冷恶毒的“低语”,再次在她脑海中响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带着诱人堕落的魔力:
(无形的波动,如同毒蛇吐信) “…他的痛苦,源于力量的冲突,源于神血的躁动…凡间的药物,如何能抚平神只留下的创伤?…但那件衣衫…涅索斯的血…蕴含着马人一族最原始的生命力与…执念的魔力…它能安抚躁动,平息冲突…让他…只属于你,永远安宁…”
这声音并非真实可闻,却如同直接在灵魂中烙印,带着令人信服的诡辩。它巧妙地将赫拉克勒斯的痛苦归因于力量与神血的失控,而非阿瑞斯神力的侵蚀,并将那恶毒的诅咒,包装成了一种能够带来“安抚”与“永恒安宁”的解药。
德伊阿涅拉猛地捂住了耳朵,用力摇头,试图将这邪恶的念头驱逐出去。“不…那是诅咒…涅索斯的诅咒…不能信…”
然而,看着赫拉克勒斯在睡梦中因痛苦而呻吟,感受着他身上那令人不安的、越来越炽热的气息,再回想起他归来后那冰冷的眼神与疏离的态度……恐惧与担忧,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的理智。赫拉那缕暗金神力,在她心神最脆弱的时刻,疯狂地滋长、放大着这种绝望。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她的心:如果……如果这诅咒是真的呢?如果那血衣真的拥有某种奇异的力量,可以平息他的痛苦,可以让他摆脱那令人恐惧的暴戾与疏离,可以让他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变回那个温柔的丈夫?
爱,在此刻,扭曲成了最致命的毒药。极致的担忧,蒙蔽了她所有的判断。
“只是为了救他…只是为了让他不再痛苦…”她喃喃自语,仿佛在为自己寻找一个正当的理由,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病态的决绝,“只要他好起来…只要他不再离开我…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轻捷如同夜行的猫,生怕惊醒榻上的赫拉克勒斯。她的心跳如擂鼓,手心沁出冰冷的汗水,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她记得,那件被赫拉克勒斯紧张藏起的东西,就在他带回来的行囊里。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间角落,那里放着赫拉克勒斯未曾仔细整理的行囊。她颤抖着伸出手,解开系带,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在杂乱的衣物与零星物品中翻找着。
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被羊皮紧紧包裹的物件。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就是它!
她如同被烫到一般缩回手,但下一刻,又更加坚定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将那个包裹取了出来。羊皮有些沉,带着陈旧的尘土气息。
她捧着它,走到窗边,让月光更清晰地照亮。
深吸一口气,她仿佛在进行某个神圣而恐怖的仪式,缓缓地、一层层地,解开了包裹的羊皮。
当最后一道束缚被解开时,月光毫无保留地照在了那件衣物之上。
暗褐色的、干涸发硬的大片血污,如同狰狞的烙印,遍布在原本白色的亚麻布料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河水腥气、马人特有的膻味,以及一种深沉怨毒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气息冰冷刺骨,让德伊阿涅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就是……涅索斯的血衣!承载着恶毒诅咒的媒介!
它静静地躺在她的手中,在月光下散发着不祥的、令人心悸的幽光。那暗褐色的血迹,仿佛拥有生命般,在月光下微微蠕动,散发出诱惑与毁灭并存的气息。
德伊阿涅拉看着它,眼中充满了挣扎、恐惧,但最终,都被一种扭曲的爱意与决然所覆盖。
她紧紧攥住了这件不祥的血衣,仿佛攥住了拯救丈夫的唯一希望,也仿佛……攥住了通往毁灭深渊的门票。
她不知道,就在她解开血衣包裹的瞬间,远在奥林匹斯的赫拉,嘴角勾起了一抹无比愉悦、无比冰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