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特山巅的火焰,终于缓缓熄灭。
不是能量的耗尽,而是那凡俗的薪柴与赫拉克勒斯旧躯壳中所有可焚之物,已彻底燃尽、净化、升华。原地,不再有焦黑的痕迹,只有一座被高温熔炼得光滑如镜的岩石平台,以及平台中央,那团悬浮着、如同小型太阳般散发着温暖而威严光芒的——神只。
光茧的光芒逐渐内敛,如同潮水退去,显露出其中已然完成蜕变的存在。
他巍然屹立,身姿比凡人时更加挺拔伟岸,周身流转着肉眼可见的、如同液态黄金般纯净而磅礴的神力光辉。曾经披覆的涅墨亚狮皮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身仿佛由雷霆与星光织就的、简约而威严的神袍,隐隐有电光在衣袂间流转。他的面容依旧刚毅,却再无半分痛苦与迷茫的痕迹,只有属于不朽者的沉静与浩瀚,那双深邃的眼眸开阖间,仿佛有无数世界的生灭在其中演绎。
他,已不再是赫拉克勒斯,那属于凡间英雄的名号。他是——赫拉克勒斯神!司掌力量、体育竞技、英雄气概与防范灾难之神,奥林匹斯神系新晋的正式成员!
他缓缓抬起手,感受着体内那仿佛无穷无尽、与天地规则隐隐共鸣的神力。这力量,比他身为半神时强大了何止百倍,而且如臂使指,圆融无碍,再无往日那需要时刻压制、时有失控之感的躁动。神火在他神魂深处静静燃烧,提供着永恒的动力与不朽的根基。
他成功了。以最惨烈的方式,跨越了凡与神的天堑。
然而,当他那浩瀚的神识扫过这片曾见证他极致痛苦与涅盘的山巅,扫过下方那片他曾生活、爱过、也最终被背叛的凡俗大地时,一丝极其细微的、复杂的涟漪,依旧在他那已然化为神性的心湖中荡漾开来。
德伊阿涅拉……
那个名字,连同她最后绝望的眼神和倒在花丛中的身影,如同烙印,并未随着凡躯的焚毁而彻底消失,而是化为了他神格中关于“爱情”、“悲剧”与“凡人命运”理解的一部分,带着一丝永恒的、神性的悲悯。
就在这时,环绕在山巅的众神,动了。
阿波罗率先上前一步,他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符合其神职的、先知般的了然与温和的笑意,微微颔首:“欢迎踏入不朽之域,赫拉克勒斯。命运的织机,终究未曾辜负你的艰苦卓绝。”
波塞冬手持三叉戟,洪亮的声音如同海啸:“以凡躯硬撼神威,以烈火淬炼神性,小子,你倒是配得上这身神力!”语气中带着一丝赞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阿尔忒弥斯清冷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位新同僚的力量。
赫尔墨斯笑嘻嘻地飞来,绕着他转了一圈:“哇哦!这神光,这气派!看来奥林匹斯的宴会又要多一位能喝的了!恭喜恭喜,赫拉克勒斯……呃,现在是该叫赫拉克勒斯神了?”
赫菲斯托斯、雅典娜、德墨忒尔等神也纷纷投来目光,或好奇,或审视,或带着某种算计。一位由最强半神晋升而来、潜力巨大的新神,他的立场与倾向,无疑将微妙地影响奥林匹斯现有的力量格局。
赫拉克勒斯神——我们姑且仍以旧名称呼他,以适应这转变的节点——平静地接受着众神的注视与言语。他微微向阿波罗、波塞冬等主要神只颔首回礼,姿态不卑不亢,带着新神应有的尊严。
“感谢诸位莅临见证。”他的声音已然不同,带着神性的回响,沉稳而威严,“此身得以蜕变,非我一人之功,亦是命运使然。”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了远方的奥林匹斯山方向,扫过了那片属于赫拉与阿瑞斯的领域。眼神平静,深处却仿佛有雷霆暗蕴。
过往的宿怨,并未因成神而一笔勾销。赫拉的迫害,阿瑞斯的杀子之仇与悍然出手,这些已然成为他神生的一部分。只是,如今的较量,将不再是凡间的刀兵相见,而是上升到神权、信仰与奥林匹斯政治层面的、更为复杂和危险的博弈。
新的舞台,旧的对手。
宿怨,将谱写新的篇章。
阿波罗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微笑道:“神王陛下已在奥林匹斯为你备下神座与殿堂。前尘往事,皆随凡火而逝。如今你既已位列神班,当遵循神界法度。”
这番话,既是欢迎,也是提醒。提醒他身份已变,提醒他奥林匹斯有奥林匹斯的规则,即便是神,也不可肆意妄为。
赫拉克勒斯沉默片刻,缓缓道:“我自有分寸。”
就在这时,一道绚烂的虹光自天际垂落,横跨长空,精准地落在俄特山巅。虹光之上,一位容颜绝美、气质雍容华贵、却面带温和笑意的女神,款步而来。她手持权杖,头戴金冠,正是神后赫拉!
她的出现,让山巅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众神的目光在赫拉与赫拉克勒斯之间逡巡,带着玩味与探究。
赫拉走到赫拉克勒斯面前,停下脚步。她的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属于神后的庄严与一丝恰到好处的“欣慰”。
“赫拉克勒斯,”她的声音平和,听不出丝毫过往的怨毒,“你历经磨难,终证神位,此乃奥林匹斯之幸,亦是宙斯血脉之荣光。往昔种种,皆因命运拨弄与凡俗尘缘。如今你既已脱胎换骨,前尘便如云烟散去。我,赫拉,奥林匹斯之后,在此正式欢迎你加入吾等不朽者的行列。”
她的话语冠冕堂皇,仿佛之前那无尽的迫害与最终的悲剧都与她无关。她伸出了一只手,姿态优雅,仿佛要给予新神祝福与和解。
所有神只都看着赫拉克勒斯,等待着他的反应。这是神后的橄榄枝,是维持奥林匹斯表面和谐的必需姿态。接受,意味着至少表面上的和解;拒绝,则可能意味着公开的对立与纷争。
赫拉克勒斯看着赫拉伸出的手,看着她那完美面具下的眼睛。在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他是否能看到一丝未能完全隐藏的冰冷与算计?
他沉默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俄特山的风吹拂着他神袍的衣角,也吹动着所有旁观者的心绪。
良久,在赫拉的笑容几乎要变得僵硬时,赫拉克勒斯缓缓地、极其克制地,抬起手,与赫拉的手轻轻一触即分。
“谨遵神后之言。”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没有热情,没有怨恨,只有神只间的礼节与一种深不可测的疏离。
赫拉的眼底,一丝极淡的冷光闪过,但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甚好。”她收回手,转向众神,“既如此,便请诸位同僚,一同迎接吾等新神,回归圣山!”
虹桥再次绽放光芒,延伸向奥林匹斯的方向。
赫拉克勒斯最后看了一眼脚下的凡间,看了一眼卡吕冬的方向,然后毅然转身,踏上了那道通往神域、也通往未知未来的虹桥。
众神相继化作流光,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