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1644年)五月初。
因山海关吴三桂投敌满清进关,大顺军被迫离开北京城前往迎战。
只是经历过浮华疫病的大顺军,早已不是那支纵横内陆南北的雄师,如同一具被蛀空的躯壳,在暮春尘土中蹒跚北行。
队伍拖沓数十里,官道被踩得泥泞不堪,空气中混杂着汗臭、尘土、药草苦味。
许多兵卒面色蜡黄,眼窝深陷,行军间不时爆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像破风箱拉扯。
常有人走着走着,突然弯腰咳出一滩黑血,一声不响扑倒泥中,再没起来。
同伴麻木绕行,眼中不见悲悯,只有对自家命运的恐惧。
随军郎中早已束手,药箱见底,只反复念叨“热症”、“时疫”,开些无关痛痒的方子。
但谁都清楚——这是京师正收人命的鼠疫,是阎王爷帖,跟着他们出了城。
军械辎重车辆混乱不堪,吱呀作响,不少大车上堆的不是粮草箭矢。
而是从北京掠来的描金箱笼、沉甸甸麻袋,绸缎华光与银锭冷硬从缝隙刺出。
更有一些车,苫布盖得严实,却不时传出女子压抑呜咽——那是被强掳来的眷属。
押车将领脸色焦躁,鞭子抽得噼啪响,嘶骂:“快些!都想死路上吗?!”
可鞭子抽不散瘟疫,也抽不回士气,这支曾饿着肚子转战千里的铁军,心志早被一月京师放纵蚀烂。
李自成骑在战马上,马亦似感染主人焦躁,蹄声不安。
他望着眼前这支送葬般的队伍,脸色阴沉如水,随即驱马向前,如往日那般想用粗犷嗓音,点燃弟兄们的热血。
“诛国贼吴三桂,御东虏卫华夏!”
然而应者寥寥,几声勉强呐喊,旋即被更多咳嗽与麻木眼神淹没。
风卷沙尘,吹过旷野,带起凉意,却吹不散凝重绝望。
路旁林中几个低级军官,正鬼祟将银锭从陷坑车上卸下,仓皇埋进土里,不住四望。
那不是埋藏战备,是在备逃亡盘缠,是提前为自己掘脱身之路。
将领队列中也弥漫不安,李过纵马奔驰,呵斥掉队士卒,脸色同样难看,麾下精骑减员严重,往日剽悍被病容取代。
中军处,制将军李岩与红娘子并肩而行,交换一个忧心眼神。
“陛下此议,是否太险?”红娘子声压得极低,脸上全是忧虑之色。
“我军疲敝至此,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东虏八旗乃虎狼之师,以逸待劳…此去山海关,恐非讨逆,是送羊入虎口。”
李岩目光扫过路旁尸首,沉重道:“娘子所见正是我所虑。陛下虽以‘卫华夏’为名激励将士,然军无战心,士有疫病,此必败之局。
吴三桂据雄关而守,已得地利,今更勾连建虏,其势已成。我军…”
他顿了顿,苦涩道:“如病入膏肓者,徒凭一口气硬撑。”
“不如再劝谏陛下?暂退北京,整军抚民,待疫病稍缓,再图东征。”红娘子黯然道。
李岩摇头,嘴角一丝无奈:“牛金星、宋献策皆不敢深谏,陛下已听不进逆耳之言,你我…尽力而为,以备万一。”
.........
大顺丞相牛金星驱马靠近,声忧心忡忡道:“陛下…军心涣散,疫病横行,十停人马已病倒一二停…
李岩、红娘子等将亦私下表示忧虑…是否…是否暂缓行军,整肃…”
“闭嘴!”李自成猛地转头,低吼如受伤困兽,眼中血丝密布。
“开弓没有回头箭!到了山海关,见了血,弟兄们往日的凶性自然回来!吴三桂那厮,必碎尸万段!”
这话像是对牛金星咆哮,更似在嘶哑说服自己。
他猛抽马鞭,战马吃痛前窜,仿佛要强行挣脱这令人窒息的泥沼。
然现实残酷,远甚他最坏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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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关外,石河两岸,硝烟弥漫。
李自成将疲军沿河西岸展开,老营两万核心,加上降卒与新兵,总数号称十多万。
但军中鼠疫横行,非战斗减员已逾三成,余者也多面带病容,士气明显不振。
对面吴三桂的关宁军,虽只有四万余人,却凭借坚城利炮,死守不退。
大战初起,顺军仍靠人数优势,以刘宗敏部为先锋,向守军发起一轮轮猛攻。
步卒冲阵,骑兵侧袭声势不小,但关宁军依靠工事和红衣大炮顽强抵抗,双方在河滩丘陵间来回厮杀,伤亡惨重。
很快关宁军渐显疲态,阵线开始动摇,李自成远远望见,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松动,仿佛是已经看到了胜机。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真正的杀招还在关外。
午后,战局骤变。
就在顺军主力全力攻打吴三桂之际,东北方向突然传来震撼的马蹄声——如闷雷滚地,愈来愈响。
只见多尔衮亲率八旗精锐,汇合蒙汉八旗,共八万余生力军,如黑云压城,突然出现在顺军左翼侧后,直扑刘芳亮防区。
“东虏来了——!”有人厉声嘶喊,恐慌瞬间炸开。
满洲铁骑重甲冲阵,声势骇人,刘芳亮部本就疲弱,防线一触即溃。
崩溃只在一瞬间,前排士兵转身就逃,溃退如雪崩般席卷全军。
李自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大军,从侧翼开始崩解,仿佛堤坝决口,顷刻间全部瓦解。
现在的他这才看清,这支队伍早已不是昔日那支闯军——他们被瘟疫耗尽了气力,被财宝软了心志,更在真正的强敌面前显出原形。
八旗铁骑纵横切割,驱赶败兵冲乱顺军本阵,兵败如山倒,人马相踏,辎重堵塞去路,惨不忍睹。
见大势已去,李自成面如死灰,在亲兵护卫下狼狈西逃。
此役,顺军主力尽溃,伤亡逃散数以万计,大量将领战死,而清吴联军损失轻微。
这不是大战,而是一场彻底的碾压。
溃败洪流中,李自成深知就这样撤退,满清尾随追击必定全军覆没,现在必须有人站出来断后!
只是没等他开口,李岩突然勒马向李自成一拱手,看向红娘子,二人目光交汇,彼此心意已通。
他又朝仍在奋战的田见秀,喊道:“田侯,你护驾西撤!我们拖住他们!”
田见秀浑身浴血,没有任何废话,重重点头:“保重!”
李岩红娘子迅速收拢数百老营弟兄,千余愿死战的步兵,返身迎向追兵结阵死守。
“放箭!”
箭落如雨,却挡不住铁骑洪流。
“杀——!”红娘子挥剑跃马,率先突入敌群,李岩指挥枪阵死死抵住冲击。
明明只有千余人的队伍,竟真的拖住了清军先锋片刻。
但很快大军合围,当田见秀回头时,已看不见李岩部踪影,他自己也陷入重围,只得奋力杀出。
当战场渐渐沉寂,李岩、红娘子和他们的部下已再无踪迹,没人看见他们战死,也没人见到被俘。
就像被这场大战彻底吞没,多尔衮未做停留,继续西追。
至于那支断后队伍的结局,无人细究。
(上面有一段很离谱,十分乃至相当的离谱,但史料记载大顺军确实是带金银和女人去打仗!不愧是明末优秀的匹配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