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浓稠黑暗，如同冰冷的墨汁浸泡着整座城市。安全屋巨大的落地窗外，废墟的轮廓在微弱的天光下狰狞起伏。赵建军和张鸣像两道融入阴影的幽灵，蹲在单元入口那扇被钢筋和水泥勉强封堵的防火门后。
张鸣的手指在SIt微光屏上无声滑动，幽绿的线条勾勒出楼下地库和二期工地的三维结构。“车库到工地直线一百七十米，路径A：穿行七号楼架空层，距离短但通道狭窄，易遭遇伏击。路径b：绕行中心景观带西侧，暴露距离长三十米，但视野相对开阔，便于提前预警。”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水泥地上。
“选b。”赵建军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没有丝毫犹豫，“开阔地，你的枪能控场。我负责近身清障。”他检查了191步枪刺刀的锁定卡榫，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接着又用力紧了紧腰间挂着沉重消防斧的武装带。
张鸣点头，收起SIt。他反手从背囊侧袋抽出那卷静力绳，动作快得只见残影。绳头系着专业的三角抓钩，合金爪刃在昏暗中闪着乌光。他无声地移动到主卧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手指精准地搭上锁扣，腕部发力，极其轻微地“咔”一声，内嵌式插销被顶开。他推开一条仅容身体通过的缝隙，冰冷的、带着浓重尘埃和远方尸臭味道的风瞬间灌入。
没有使用抓钩。张鸣的身体如同失去重量，轻巧地翻出窗外，双足稳稳落在下方四米多深、不足半米宽的装饰腰线上。他紧贴冰冷的玻璃幕墙，身影瞬间融入建筑外立面的阴影纹理之中。赵建军紧随其后，魁梧的身躯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咚”声，被他刻意用屈膝缓冲压到了最低。
两人如同壁虎，沿着狭窄的腰线向大楼西侧快速移动。下方，死寂的小区如同巨大的坟墓。张鸣突然停住，举手握拳。他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斜下方中心景观带边缘——一个干涸的喷泉水池旁，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灰影正漫无目的地拖沓着。
张鸣的qbU-191如同毒蛇般无声探出，粗壮的消音器稳稳架在腰线边缘。他甚至连瞄准镜都没用，仅凭机械瞄具，枪口随着目标的移动轨迹微微调整。扣动扳机的手指稳定得如同焊在扳机上。
“噗！噗！”
两声如同手指弹击厚布般的闷响，在死寂的黎明前几乎微不可闻。远处水池边，两个保安丧尸的头颅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向后一仰，眉心爆开小小的血洞，后脑勺喷溅出污秽的红白之物，软软栽倒。
“清除。”张鸣的声音毫无波澜，收枪，继续移动。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如同演练了千百遍。
赵建军沉默地看着，虎目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惊叹，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这种精准，超越了“精锐”的范畴。
他们沿着腰线移动到建筑西侧尽头，下方就是堆满建筑垃圾和废弃建材的二期工地。张鸣再次确认四周安全后，率先抓住一根裸露的雨水管，如同灵猿般滑降而下，落地无声。赵建军紧随其后，沉重的身躯落地时带起一阵尘土。
工地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钢铁丛林。塔吊锈迹斑斑的巨臂刺向灰蒙蒙的天空，散落的脚手架钢管如同巨兽折断的肋骨，各种型号的钢筋、模板、扣件散乱地堆积如山，覆盖着厚厚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铁锈、水泥粉尘和隐约的腐烂气息。
“目标：工棚区东侧，材料堆场和大型设备存放点。”张鸣的声音压得极低，qbU-191枪口微微前探，指向工地深处一片被蓝色铁皮围挡半掩的区域。他如同最警觉的猎豹，利用翻倒的搅拌机、堆叠的水泥预制板作为掩体，快速而无声地向前推进。赵建军紧随其后，沉重的消防斧提在手中，191式步枪斜指侧翼，魁梧的身躯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十一点方向，板房阴影，一个。静止。”张鸣的警告如同耳语，身形瞬间凝固在几根粗大的螺纹钢后面。
赵建军顺着方向看去，一个穿着沾满白灰工装、背对着他们的身影在板房投下的深影里微微晃动。他放下消防斧，反手从腿侧快拔枪套抽出92式手枪，拧上消音器，动作流畅无声。他压低身体，如同扑食的猛虎，借助散落的模板掩护，悄无声息地绕到那丧尸侧后方。
“噗！”一声更加沉闷的轻响。92式手枪的消音器口喷出微弱的火光。子弹精准贯入丧尸后颈与颅骨连接处。丧尸身体一僵，向前扑倒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再无动静。赵建军上前，用军靴鞋尖谨慎地拨弄了一下尸体头部，确认死亡。
“干净。”他低语，收起手枪，重新提起消防斧。
两人配合默契，如同精密咬合的齿轮，在杂乱危险的工地里无声穿行。张鸣负责远程预警和无声狙杀稍远的零星目标，赵建军则如同磐石，用沉重的消防斧和精准的无声手枪，解决近身突发的威胁。每一次遭遇都如同闪电般开始又结束，只留下几具迅速冰冷的尸体。
他们终于抵达堆场边缘。巨大的蓝色铁皮顶棚下，堆积如山的材料如同钢铁的坟冢。厚薄不一的钢板、各种规格的角钢、槽钢、工字钢杂乱地堆放着，锈迹斑斑。旁边是几台覆盖着厚厚油污和灰尘的大型设备——一台半履带式液压剪板机，一台摇臂钻床，还有一台关键的、覆盖着绿色防雨布的电焊机！更让赵建军眼中爆出精光的是，电焊机旁边，赫然放着一台橙红色、小型汽油发电机！虽然落满灰尘，但看起来结构完好。
“发电机！电焊机！齐活了！”赵建军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快步上前检查。他掀开发电机的油箱盖，凑近闻了闻，眉头舒展开，“汽油挥发了不少，但底油还在，应该能用。”他又检查电焊机的焊把线和接地夹，“线缆老化不严重，接口没锈死。老天开眼！”
张鸣则警惕地持枪警戒四周，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堆场深处和外围。他的SIt屏幕幽光闪烁，持续扫描着热源信号。
赵建军开始快速搜寻所需规格的材料。他目标明确，在堆积如山的钢板中翻找。“要最厚的！至少10mm以上！门芯板用！再来些5-6mm的做辅助加固和角钢基座！”沉重的钢板被他一块块拖出来，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工地上显得格外刺耳。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后背。
“班长，左前方，那堆h型钢下面，有你要的厚板。”张鸣的声音忽然响起，他没有回头，依旧警戒着外围，但手指却精准地指向一堆被大型h型钢半压着的钢板。那钢板边缘被其他材料遮挡，若非特别留意极难发现。
赵建军愣了一下，随即大步走过去。他费力地挪开几根沉重的h型钢，果然看到下面压着几块蒙尘的深灰色钢板，目测厚度绝对超过12mm！边缘还贴着模糊的出厂标签。“好小子！眼够毒！”赵建军忍不住赞了一句，眼中疑惑一闪而过，随即被找到材料的欣喜掩盖。他招呼张鸣：“搭把手，搬出来！就它了！”
两人合力，沉重的钢板被拖出。接着，赵建军又找到了足够长度和规格的角钢。材料堆场如同宝库，他还惊喜地发现了一台被遗弃的、电池电量只剩一格的锂电手持切割机，以及一箱未开封的、规格齐全的高强度膨胀螺栓和钻头！
就在赵建军埋头整理膨胀螺栓时，张鸣的身影消失在堆场深处一排破旧的工具柜后面。片刻后，他拿着一个沾满油污的硬壳笔记本走了出来，脸色异常凝重。
“班长，有发现。”他将笔记本递给赵建军。
笔记本摊开在满是灰尘的钢板台面上。里面不是施工记录，而是几页潦草、癫狂、甚至带着点点暗褐色污迹的手写文字，字迹扭曲变形，透露出书写者当时的巨大恐惧和混乱：
【“...它们变了！不是新闻里说的狂犬病！王工头...王工头他白天还好好的！晚上对着月亮就开始嚎！眼睛像猫一样发光！力气大得吓人！我们把他锁在库房里...没用！他挠门的声音...像用铁锹刮铁皮！...”】
【“...李安全员说上面下了封口令！不让外传！可昨天送料的老刘...他胳膊被划破了！很小的口子！今天早上...他就开始发烧...说胡话...眼神直勾勾的...他们把他拖走了...拖去哪儿了？！...”】
【“...（大片的污渍，字迹被糊掉）...不是意外！实验室...那个新楼...他们晚上总亮着灯！运进去的东西...用铅箱子！我偷看过一眼...像冷冻柜...有生化标识！...”】
【“...完了！全完了！门卫老张疯了！见人就咬！好几个兄弟被扑倒了！它们在撞大门！我们出不去了！...食物快没了...水也脏了...谁...谁来救救我们...月光...它们怕强光吗？...”】
最后几行字迹已经彻底混乱，只剩下无意义的线条和抓挠的痕迹，仿佛书写者的神智已彻底崩溃。
赵建军死死盯着那几页纸，虎目圆睁，捏着纸页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手背青筋暴起。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燃烧的炭火，射向远处医院方向那片被灰霾笼罩的天空，那里曾是新建医务楼的方向。愤怒、寒意，还有一丝被愚弄的暴戾在他胸膛里翻腾冲撞。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才从牙缝里挤出嘶哑低沉的声音：“...畜牲！拿活人...当柴火烧！”
安全屋二层主卧巨大的落地窗前，林悦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伫立着。她完好的右手紧握着一个高倍军用望远镜，镜片死死锁定着远处工地里那两个在废墟间移动的绿色身影。
望远镜的视野锐利得可怕。她能清晰地看到赵建军挥动消防斧劈砍拦路钢筋时肩背虬结的肌肉线条，看到他弯腰拖拽沉重钢板时额头滚落的汗珠在晨光中闪烁。更能看到张鸣——那个如同精密机器般的精确射手。
她看到张鸣在复杂的工地环境中移动的轨迹，每一次停顿、观察、选择掩体，都精准得如同用尺子量过，效率高得惊人。她看到他在赵建军翻找材料时，持枪警戒的姿态——身体重心稳定得不可思议，qbU-191的枪口随着他扫视的方向移动，平滑得没有一丝多余震颤，仿佛枪已成为他肢体的延伸。
她的目光，尤其锐利地捕捉到张鸣开枪的瞬间。距离超过一百五十米，昏暗的光线下，两个游荡的保安丧尸几乎同时被爆头倒下。望远镜里，她甚至能看到子弹穿透头颅时带起的细微血雾，以及张鸣扣动扳机时，那稳如磐石、没有丝毫后坐力扰动的肩臂姿态。
“dbU-141...只有这种专用高精度弹，配合他那把枪和消音器，才能在这么远的距离打出这种近乎无声、且绝对致命的效果...”林悦的眉头紧紧锁起，冰冷的镜片后，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翻涌着巨大的疑云，“一个集团军合成旅的步兵班精确射手...战区直属特战营的王牌狙击手也不过如此...还有他找东西的直觉...”她回想起张鸣精准指出被掩埋厚钢板位置的一幕。
她放下望远镜，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自己战术携行具胸前口袋里一个坚硬冰冷的小物件——那是一枚黄铜弹壳。是昨晚张鸣清理车库狙击建筑工人丧尸后，她在张鸣建立的狙击点附近阴影里极其隐蔽地捡到的。弹壳底部清晰的“dbU-141 5.8x42mm”压印，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指尖和神经。
“权限特殊...特批配给...”林悦咀嚼着赵建军昨夜那无奈的解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带着浓浓的不信。她转身，目光投向靠在冰冷墙壁上、气息微弱的我。
我正经历着又一轮高热带来的煎熬。身体深处仿佛有个熔炉在燃烧，每一次呼吸都喷吐着灼热的气息，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的系统界面幽蓝光芒在眩晕中扭曲闪烁。腰间的伤口在持续低烧的烘烤下，钝痛变成了灼热的针扎感，缝合线下的皮肉一跳一跳地胀痛。引流袋里，暗红色的液体滴落得异常缓慢，带着粘稠的质感。
“呃...”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袭来，牵扯着肋骨的剧痛和腰间的伤口，我痛苦地蜷缩起来，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
林悦立刻蹲下身，动作依旧谈不上温柔，但带着医者的本能。她掀开我腰间的无菌单，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冰冷的探针，死死钉在那片被血污浸透的绷带上。她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极其粗暴地按压绷带边缘和引流管出口周围的皮肤，检查有无新的肿胀和波动感。剧痛让我倒吸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引流不畅了。”林悦的声音冰冷地宣告，她飞快地从急救包里拿出一个20ml的大号注射器，拔掉针头，连接上一段无菌输液软管。“忍着点，冲洗脓腔。”话音未落，她已将软管一头猛地插入引流管接口，另一头连接注射器，抽满冰冷的生理盐水，毫不犹豫地用力推注进去！
“啊——！”一股冰寒刺骨、带着巨大压力的液体瞬间冲入腰腹深处的创腔！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脆弱的内脏和筋膜间疯狂搅动！极致的痛苦让我发出一声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猛地弹起，又被林悦早有预料般用膝盖死死压住！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全身！
“脓苔和血块堵了！必须冲开！想死就继续动！”林悦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我耳边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她继续用力推注，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巨大的痛苦让我眼前彻底被爆裂的金星和黑暗吞噬，意识在剧痛的深渊边缘沉浮。
“首长！首长！您挺住啊！”王文焦急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他刚才正蹲在房间另一头，用找到的几块巨大白色帆布（还是防尘罩）和几根pVc管（工地遗留），笨拙而充满干劲地试图搭建一个简陋的“屏风”，想给主卧和卫浴间之间做个隔断。此刻他扔下手中的活计，几步冲到我身边，却被林悦厉声喝止：
“别碰他！按住他的腿！”
王文立刻照做，用尽力气压住我因剧痛而痉挛乱蹬的双腿。他看着我惨白的脸和痛苦扭曲的表情，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焦急和心疼。“林医生...轻点...首长他受不了...”
“受不了也得受！”林悦的声音斩钉截铁，手上推注的动作却在我身体剧烈抽搐的间隙，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感知推注的阻力。几秒钟后，当注射器终于推空，一股混合着暗红血块和黄绿色脓苔的污秽液体猛地从引流袋出口涌出！浓烈的腐败甜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通了。”林悦长长吁了一口气，迅速拔掉冲洗软管，换上新的引流袋。她看着袋子里重新变得相对通畅的暗红色引流液，紧绷的神经似乎稍稍放松了一丝。她拿出最后半瓶碘伏，粗暴地擦拭着引流管出口周围沾满污血的皮肤，又给我注射了一针止痛剂（剂量比上次更小，显然存量告急）。
剧烈的痛苦如同退潮般缓缓回落，留下虚脱般的寒冷和身体的剧烈颤抖。我瘫在冰冷的帆布上，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喉咙深处的血腥味。视线模糊地看着林悦那张冰冷依旧、却同样布满细汗的脸。
“谢谢...”我嘶哑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虚弱得如同蚊蚋。
林悦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没有看我，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谢你自己命硬。” 她收拾好器械，目光扫过王文，“看着他，别让他乱动。我去弄点水。” 她拿起不锈钢盆，走向卫浴间。
王文立刻凑到我身边，半跪着，用一块相对干净的布蘸着清水，小心翼翼地擦拭我额头和脖子上的冷汗。“首长，您可吓死我了！刚才那声嚎的...”他压低声音，心有余悸，“林医生下手也太狠了...不过，好像真管用？那脏东西冲出来了...”
我虚弱地扯了扯嘴角，挤出几个字：“我又没死......下次别嚎这么大......哭丧啊你......”我看着这个甚至还比我小两岁的战士，不禁想起了当年没毕业时无忧无虑的时光。
身体的痛苦暂时退居其次，一种更深的无力感和对药品的绝望攫住了我。止痛剂和抗生素，如同生命沙漏中飞速流逝的沙子。
“首长，您说，”王文一边帮我擦脸，一边试图转移话题，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未被磨灭的憧憬，“等咱真把这门修得跟堡垒似的，外头那些鬼东西也进不来...咱们是不是就能...喘口气了？”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那扇被钢筋顶着的防火门方向，“到时候，我寻思着，咱能不能想办法弄点土？就...就在那阳台上，”他指了指主卧外面巨大的、空荡荡的景观阳台，“种点东西？我看楼下花坛里好像还有点土没被污染...种点土豆？或者蒜苗？我老家就种过！好养活！有口新鲜的...”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描绘着在末日阳台种菜的“蓝图”，语气里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希望。这希望脆弱得如同肥皂泡，却奇异地在这冰冷的绝望中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看着他年轻而充满生气的脸庞，听着他天马行空的幻想，我眼前却不受控制地闪过灾变前平凡得近乎庸常的画面——超市货架上琳琅满目的蔬菜，街边早餐铺热气腾腾的豆浆油条，母亲在厨房里熬煮小米粥时氤氲的香气...那些曾经唾手可得、如今却遥不可及的生活碎片，此刻像钝刀子般切割着神经。
“...要是还能找到点种子就好了...”王文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幻想的渺茫，眼神黯淡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我就是瞎想...首长您别笑话我...”
“挺好的...”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想法...挺好...” 活下去，哪怕是种颗蒜苗，也成了这地狱里最奢侈的念想。
王文受到鼓励，又来了精神：“对了首长！我刚才在卫浴间柜子后面，摸到个好东西！”他献宝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塞到我手里。
我低头看去，是一个未拆封的安全套盒子，牌子很常见。
“啊？”我一愣。
“嘿嘿，别误会！”王文脸一红，连忙解释，“这玩意儿，弹性好，密封性强！我看网上那些末日生存帖子里说过，关键时候能当应急水袋用！装个一两升水没问题！还不占地方！我琢磨着，等会儿多找几个，洗干净了灌上水存起来！有备无患嘛！”他得意地晃了晃盒子，“您说，我这算不算物资小能手？”
看着他一脸“求表扬”的认真表情，我心中五味杂陈。安全套当水袋...这黑色幽默般的“生存智慧”，荒谬得让人想笑，却又悲凉得让人想哭。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腰间的伤口，变成了一声压抑的痛哼。
“哎哟！您别动！别动！”王文吓了一跳，赶紧按住我。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沉重的、金属摩擦拖拽的声音！由远及近！
“回来了！”王文立刻跳起来，冲到窗边。
沉重的脚步声混杂着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噪音，由远及近，如同巨兽的喘息，打破了安全屋死寂的黎明。王文趴在巨大的落地窗边，兴奋地压低声音：“回来了！班长他们回来了！拖着一堆大家伙！”
林悦早已回到窗边，望远镜再次举起，冰冷的镜片后，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锁定楼下入口处。只见赵建军和张鸣如同两头负重的巨兽，正艰难地将他们的“战利品”拖拽到单元门前的空地上。
最显眼的是一块巨大的、深灰色的长方形钢板，长度超过两米，宽度足有一米五，厚度目测绝对超过12mm！钢板边缘还带着毛糙的切割痕迹，沉重的分量让赵建军这样魁梧的汉子都不得不弯着腰，双臂肌肉虬结，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拖拽。钢板底部摩擦着粗糙的水泥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咔啦——”声，刮擦下大量的碎石粉尘。
张鸣则拖着一个沉重的铁架子，上面堆满了各种长短不一的角钢、槽钢，还有那台覆盖着绿色防雨布的电焊机，以及那个橙红色的小型汽油发电机！他动作看似比赵建军轻松些，但每一步踏下，水泥地上都留下深深的脚印，额角同样布满汗珠。他另一只手还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迷彩工具包，里面显然装着切割机、膨胀螺栓等物。
两人都气喘如牛，汗水浸透了深绿色的作战服。赵建军脸上更是沾满了黑灰色的金属粉末和油污，如同刚从煤窑里爬出来。他们终于将沉重的材料拖到防火门前。
“开门！王文！”赵建军嘶哑的吼声透过厚重的门板传来，带着长途奔袭和负重后的巨大疲惫。
“来了！”王文像兔子一样窜下楼梯。林悦也放下望远镜，快步跟了下去，反握的95式刺刀始终没有离手。
厚重的防火门被王文从内侧费力地拉开一条缝隙。赵建军和张鸣立刻将沉重的钢板竖起来，卡在门框上，然后两人合力，一点一点地将钢板和后面拖拽的铁架、设备，艰难地挪进了一楼门厅。沉重的金属落地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灰尘簌簌落下。
“我的老天爷...这么大块铁疙瘩...”王文看着那块竖起来几乎顶到门厅天花板的厚钢板，咂舌不已。
“东西都齐了！”赵建军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油污，指着材料，声音虽然疲惫却带着振奋，“10mm厚板做门芯装甲！5mm薄板做辅助衬板和角钢基座！电焊机！发电机！切割机！膨胀螺栓！钻头！足够把那破门焊成铁棺材！”他喘了口气，目光扫过林悦，“工地...有发现。”他将那个沾满油污的笔记本递了过去。
林悦面无表情地接过，快速翻看着那几页癫狂的记录。她冰冷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波动，但捏着纸页的手指指关节微微泛白。看完后，她合上笔记本，随手丢在堆满工具的铁架上，声音冷得像冰：“意料之中。一群自以为能掌控魔鬼的蠢货。现在，做你们该做的事。”她的目光落在我被王文搀扶着、虚弱地站在楼梯口的身影上，意有所指。
时间紧迫。赵建军和张鸣没有丝毫休息的意思，灌了几大口水，立刻投入了加固工程。
赵建军如同人形起重机，和张鸣合力将那沉重的厚钢板抬起来，对准内侧的防火门门板。钢板边缘粗糙，需要切割打磨才能严丝合缝。他启动了那台找到的锂电切割机。
“滋——！！！”
切割砂轮接触钢板的瞬间，刺耳欲聋的高频噪音如同千万根钢针，猛地扎进每个人的耳膜！在死寂的安全屋里，这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震得人头皮发麻，心脏都跟着狂跳！火花如同狂暴的烟花，从切割点疯狂喷射而出，灼热的金属碎屑如同红色的萤火虫四处飞溅！
林悦脸色一变，猛地冲到最近的窗户边，紧张地向外张望。远处，小区围墙外的主干道上，一群原本漫无目的游荡的丧尸被这巨大的噪音吸引，齐刷刷地转向了声音来源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此起彼伏的“嗬嗬”声，开始向小区大门方向聚集！虽然距离尚远，但这无疑引来了不必要的注意！
“赵建军！动静太大了！”林悦厉声喝道。
赵建军也看到了窗外的情况，但他手上动作丝毫未停，只是将切割机压得更狠，火花喷溅得更猛！“没时间磨蹭！长痛不如短痛！一次搞定！张鸣！警戒外围！有靠近的直接点掉！”他怒吼着，声音压过了切割机的咆哮。
张鸣立刻闪身到一扇朝向主干道的窗户侧面阴影里，qbU-191的消音器无声探出，枪口指向远处被噪音吸引过来的尸群。他的眼神如同鹰隼，在尸群中搜索着那些动作迅捷、可能带头冲击的危险目标。
切割机的咆哮持续了足足十几分钟。每一次“滋啦”声都像刮在众人的神经上。钢板边缘终于被切割得相对平整。接着是打孔。赵建军换上手电钻，装上粗大的合金钻头，对准钢板四角和门框承重位置。
“突突突突——！！！”
电钻冲击钻头的声音虽然不如切割机高频，却更加沉重有力，如同重锤持续敲击着地面和墙壁！整个安全屋仿佛都在随之震动！灰尘从天花板簌簌落下。每一次冲击钻的突进，都让我感觉自己的肋骨和腰间的缝合线在跟着呻吟。
钢板终于被膨胀螺栓牢牢固定在门板内侧。接下来是焊接。赵建军启动了那台小型汽油发电机。
“突突突...突突突...”发电机引擎的轰鸣虽然低沉，却持续不断，如同安全屋心脏的搏动，宣告着这里有人类的活动。
赵建军动作麻利地接好电焊机，戴上厚重的电焊手套和护目面罩。他拿起焊把，示意张鸣扶稳需要焊接的角钢基座。
“呲——！！！”
焊条接触角钢的瞬间，比切割机更加刺眼的蓝白色电弧猛地爆发出来！整个门厅被这强光映照得一片雪亮！灼热的铁水如同熔融的岩浆般流淌、凝结，发出更加刺耳的“噼啪”声！浓烈刺鼻的金属氧化物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带着令人窒息的味道。
赵建军如同掌控火焰的巨匠，焊把在他手中稳定地移动。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戴着面罩的脸颊上滚落，滴落在滚烫的钢板上，瞬间蒸腾成白气。沉重的消防斧插在他脚边的地上，斧刃映照着跳跃的电弧光芒。张鸣则如同最稳固的基座，双手死死稳住需要焊接的角钢位置，任由飞溅的滚烫焊渣落在他的作战服和手臂上，纹丝不动。
焊接、固定、加固...重复着单调而繁重的工序。厚重的钢板被牢牢焊死在门板上，边缘用角钢焊接加固。门框内侧也加焊了纵横交错的槽钢支撑框架，深深嵌入墙体。最后，赵建军甚至用5mm的薄板切割焊接成一块块补强板，覆盖在原来被撬变形、用钢筋顶住的区域，彻底将其封死焊牢。
时间在电弧的闪耀、烟雾的弥漫和持续的低沉噪音中流逝。阳光已经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洒进一片狼藉的门厅，光柱中翻滚着浓密的金属粉尘烟雾。当赵建军终于熄灭最后一簇电弧，摘下被熏得漆黑的电焊面罩时，时间已接近正午。
呈现在众人面前的，再也不是那扇被撬得变形、用钢筋水泥勉强糊弄的破门。而是一面厚重、狰狞、散发着滚烫余温和浓烈铁锈味的钢铁壁垒！深灰色的厚钢板覆盖了原本的门板，边缘被焊死的角钢包裹得严严实实，门框内侧是纵横交错的槽钢骨架，深深嵌入混凝土墙体。整扇门厚重得如同银行金库的大门，散发着令人心安的、坚不可摧的力量感。只有门锁位置，为了保留开合功能，没有被钢板完全覆盖，但周围也被焊接了厚实的补强板，锁芯位置加装了从工棚找到的、极其粗壮的防爆锁链和挂锁。
“呼...”赵建军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金属粉尘的浊气，布满汗水和油污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疲惫笑容。他巨大的身躯靠着滚烫的钢铁门扇，缓缓滑坐到满是焊渣和灰尘的地上，拿起水壶猛灌了几口。“妈的...总算...像个门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张鸣也默默摘下被焊渣烫出几个小洞的手套，脸上同样沾满黑灰，但眼神依旧沉静锐利。他走到窗边，警惕地观察着外面。被噪音吸引过来的尸群，在失去声源刺激后，又变得茫然起来，大部分已经散开。
王文扶着墙壁，看着那扇散发着余温、如同史前巨兽蹲踞在门口的钢铁堡垒，张大了嘴巴，半天才喃喃道：“...班长...这...这坦克来了也轰不开吧？”
“你以为坦克和你家过年放炮一样呢。”我实在是忍不住，怼了一句。
林悦走到门前，冰冷的指尖划过滚烫、粗糙的钢板表面，感受着那坚硬的触感和尚未散尽的灼热。她的目光扫过赵建军疲惫不堪却带着满足的脸，扫过张鸣沉默警戒的背影，最后落在那狰狞的钢铁门扇上。这扇门隔绝了外界的尸潮，也似乎在她心中筑起了一道更高的、冰冷的墙。它象征着生存的屏障，也凝固了信任的裂痕。她眼中没有欣喜，只有更深的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我靠在楼梯扶手上，腰间的剧痛在高强度的噪音折磨后变得更加清晰。但看着那扇厚重得令人窒息的门，一种强烈的安全感，混杂着对系统召唤点的巨大压力（411\/1000），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就在众人紧绷的神经因为这扇钢铁之门的落成而稍显松懈，门厅内弥漫的金属粉尘和烟雾尚未散尽之时——
“嗡——！！！”
一声极其低沉、却带着恐怖穿透力的、如同滚雷碾过天穹的轰鸣，猛地从极高的天际传来！那声音仿佛直接作用于人的胸腔和骨骼，震得安全屋巨大的落地窗玻璃都开始嗡嗡作响！灰尘簌簌落下！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绝非寻常的巨响惊得瞬间抬头！
只见城市西北方向的灰蓝色天幕尽头，一个银灰色的、流线型的锐利身影，正以雷霆万钧之势，撕裂厚厚的云层，高速掠过！它飞得极高，在稀薄的大气中拉出两道清晰而狭长的白色尾迹云！阳光照射在它银灰色的机体上，反射出刺眼而冰冷的光芒！
“歼-16！”张鸣的声音如同条件反射般响起，带着狙击手特有的、对细节的绝对精准把握！他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个高速移动的空中利刃，“双发！双垂尾！翼身融合体！机腹多挂点！是歼-16！wS-10‘太行’发动机的轰鸣特征！绝对没错！”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瞬间识别出了目标。
“是战斗机！”赵建军猛地从地上弹起，布满血丝的虎目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死死盯着那架如同神话中金翅大鹏般掠过的战斗机，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是咱们的飞机！还在飞！还在战斗！”
那架歼-16似乎并未发现地面上的安全屋，它保持着极高的速度和巡航高度，带着一种睥睨大地的孤傲姿态，向着西北方向急速飞去，银灰色的身影在众人震撼的视线中迅速变小，只留下那滚雷般的引擎轰鸣在天际回荡。
然而，这代表人类力量和希望的引擎轰鸣，对于地面上无穷无尽的尸潮来说，却是最刺耳的挑衅！
“吼——！！嗷——！！！”
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蚁群！安全屋周围，目力所及的废墟中、街道上、楼宇的阴影里，无数灰败的身影被这巨大的轰鸣彻底点燃！狂暴的嘶吼声如同海啸般冲天而起！汇成一片令人灵魂战栗的死亡狂潮！无数丧尸如同发疯般从藏身之处涌出，茫然地对着天空咆哮、挥舞着腐烂的手臂！整个死寂的城市废墟，仿佛瞬间被这架战机的轰鸣唤醒，变成了沸腾的、嘶吼的活地狱！
“操！”赵建军的兴奋瞬间被浇灭，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这动静...把全城的鬼东西都惊动了！”
“看方向...”林悦冰冷的声音响起，她不知何时也站到了窗边，望远镜指向歼-16消失的东南天际，“是往...曲靖？或者更远的滇东南方向？”
“滇东南？”赵建军猛地一震，虎目中爆发出更加炽烈的光芒，他用力一拍大腿，“对！去年‘联合利剑-2024b’演习！战区为了配合东战也搞了个演习，几个旅全上了，还有南战空军，最后集结对抗地域就在滇东南！蒙自！代号‘跨越红河’！那里有大型基地群！”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抓住救命稻草的激动，“一定是战区联参或是前指还在运转！他们在集结力量！那架歼-16，肯定是去集结点的！”
“集结力量？”林悦的眉头却紧紧锁起，声音带着冰冷的质疑，“为什么不直接肃清城市？为什么不投放救援？一架战斗机飞过，除了惊动尸潮，对地面上的幸存者有什么意义？”她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让赵建军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
“或许...是侦查？”王文弱弱地插了一句。
“超低空掠过城市才算侦查。”张鸣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静，他放下一直举着的qbU-191，“这种高度和速度，是标准的转场巡航。它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尽快抵达那个集结点。地面...不在任务优先级内。”他的分析冷酷而精准，带着军人对任务目标的理解。
“不在优先级内...”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重复着这句话，心头刚刚因战机掠起的一丝渺茫希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腰间的剧痛似乎也随着心情的低落而变得更加清晰。那架银灰色的歼-16，如同一个冰冷而遥远的符号，它带来了人类力量尚存的证明，却也无情地揭示了地面上的绝望处境——他们或许在谋划更大的战略，但此刻，我们依旧被遗忘在这片沸腾的尸海之中，面对着那扇刚刚焊好、冰冷厚重的钢铁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