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办公室的灯还亮着。电脑屏幕上的图表已经重新排列过三次，陈东将最后一组时间节点标红，确认无误后保存文件。他拔下U盘，换了个未登记的接口插入主机，把脱敏版的资金路径图复制进新设备。动作很轻，像是怕惊醒什么。
窗外风不大，但玻璃轻微震动了一下，可能是远处工地的打桩机在作业。他没抬头看，只是顺手把桌角那份打印好的报告往里推了半寸，信封边缘与桌面齐平。
第二天上午九点，省公安厅三楼会议室。
晨会按流程进行，各处室汇报近期工作。轮到陈东时，他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ppt第一页：《关于社会化采购试点运行情况的初步分析》。标题普通，措辞克制，看不出锋芒。
“最近我们推进了几项创新机制，效率提升明显。”他语速平稳，“但在复盘过程中发现，个别项目的审批节奏和资金流转存在时间差问题。”
他翻到下一页，投影上出现一张简化流程图，三条虚线连接三个节点：项目立项、第三方介入、财政拨款到账。其中第二条线被加粗。
“比如，某服务机构在中标前七十二小时，已提前接入系统调试接口。这种‘前置服务’虽未明令禁止，但缺乏监督依据。”他说完，目光扫过坐在主位的周建国。
对方正低头翻材料，听到这里抬了抬头，眼神平静。
陈东继续：“更值得注意的是，部分关键操作发生在人员外出期间。以最近一次跨省协调为例，经办人提交的是在京培训记录，可相关业务系统的后台日志显示，实际操作Ip地址位于境外服务器集群。”
他说得很慢，每个词都清晰落地，却不提公司名，不点具体人。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周建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时发出轻微磕碰声。“小陈同志这个观察角度很细致。”他开口，语气像在点评一份学术论文，“改革本来就是在摸索中前进。有些做法，当时是为了抢时间、保进度，不能简单用现在的标准去回溯。”
他顿了顿，嘴角微动，像是想笑又忍住了。“只要程序走完了，结果对得上，就不宜过度追究过程中的灵活性。”
陈东点头：“您说得有道理。我也认为不能因噎废食。”
“不过，”周建国忽然接了一句，“也不能让外部质疑影响整体公信力。下一步，建议由纪检牵头做个专项检查，看看有没有违规苗头。”
这话听着像是支持，实则把主动权收了回去。
陈东心里清楚，所谓的“纪检牵头”，不过是走个形式。真要查，也不会等到今天。
散会后，众人陆续离开。他故意落在后面，一边收拾文件一边留意周建国的动向。对方起身时整理了袖口，说了句“下午还有会”，便径直走向电梯间，没有停留，也没示意他单独谈话。
回到办公室，门关上那一刻，他立刻调出系统后台的行为监控界面。屏幕上，代表周建国车辆的绿色光点仍停在地下车库b2层，位置未变。昨夜设定的自动追踪程序运行正常，一旦目标进入大院，三秒内就能激活录像抓拍。
他打开加密分区，再次展开原始资金图谱。这一次，他不再只盯着阳川咨询，而是逆向追溯所有通过“海拓实业”中转的资金流。一笔三千万元的款项引起注意——它来自一个市级城建项目，而该项目的评审专家名单里，赫然有周建国的名字。
不是直接签字决策，而是作为技术顾问参与评估。
这种角色看似边缘，实则能左右评分权重。
他新建一个表格，把近半年内所有涉及第三方机构的项目列出来，再逐一比对周建国的公务行程。当两列数据并排呈现时，规律浮现：每次他外出参加“培训”或“座谈”，次日就会有一个新机构中标。
巧合太多，就不再是巧合。
陈东合上笔记本，从抽屉取出那个藏有完整证据副本的U盘。外表普通，金属壳体冰凉。他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插进主机，启动远程备份协议。数据传输进度条缓慢推进，同时他在系统商城浏览“短期记忆模拟器”的说明页面。
还是没兑换。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万一被盯上，临时启用反而会引起怀疑。与其依赖外力，不如靠自己稳住节奏。
他关闭商城界面，转而打开公安内网的人事档案系统。搜索“张德海”，结果显示为宏安物业外包员工，编号0473。审批人一栏写着后勤处负责人签名缩写：ZJG。
他又查了这家物业公司的中标记录。过去一年，他们承接了省公安厅、市交通局、区法院三家单位的维保服务，合同总额超八百万。而评审组成员名单中，都有同一个名字——王振国。
这个名字他在一份老领导主持的协调会上见过。
看来，这不是单点渗透，而是整条线都被铺好了。
他退出系统，清空浏览器记录，然后新建一份文档，标题是《第三方服务机构准入机制优化研究提纲》。内容空泛，术语堆砌，一看就是应付考核的材料。但他特意在第三段提到“建议建立跨部门联合审查机制”，并标注“可试点引入外部审计力量”。
这是给下一步动作埋的伏笔。
做完这些，他站起身走到文件柜前，将那封牛皮纸信封装进最底层的抽屉，锁好。转身时顺手调整了摄像头的角度，确保正对门口。
整个过程他一句话没说，动作也不快，但每一步都精准到位。
坐回座位后，他打开日报汇总系统，翻看今早各部门上报的信息。一条不起眼的记录跳了出来：昨晚十一点零六分，省财政厅大楼门禁系统触发一次异常登录，账号归属为信息中心临时工，操作持续四分钟，未留下操作日志。
时间太巧了。
他记下账号编号，准备回头查关联设备。正要关闭页面，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系统提示：【检测到高风险行为模式匹配，当前目标活动轨迹与“资金异动预警模型”相似度达82%】
来源正是刚才那个财政厅的登录账号。
他盯着屏幕，手指慢慢收紧。
这时候敲门声响起。
“陈厅，周处长来了。”秘书在外喊了一声。
他迅速切换屏幕，关闭所有敏感窗口，只留着那份《研究提纲》。“请进。”
门推开，周建国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夹，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表情。
“刚开完会，路过看你还在忙。”他走进来，把文件放在桌上，“这份是上季度采购备案的补充材料，你之前提过的几个项目都在里面，我让人整理了一下。”
陈东看了眼封面，编号齐全，格式规范，像是正规归档。
“谢谢周处，正好我这边也需要核对些数据。”
“不用客气。”周建国站着没走，目光扫过他的电脑屏幕，“听说你最近在搞一套新评估体系？年轻人思路活，但也要注意分寸。有些事，看得清，不一定说得明。”
他说完，笑了笑，转身离开。
门关上的瞬间，陈东的眼神变了。
他等了五秒，立刻调出监控回放。刚才那几分钟，周建国的手一直插在西装口袋里，进门前三步有过一次细微停顿，像是在确认什么。
紧接着，他打开那份“补充材料”的电子扫描件，逐页比对字体、行距和页眉编号。不到两分钟，发现问题——第三页的公章边缘有轻微重影，是复印件再扫描的痕迹。
原件被人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