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还在桌面上敲着,节奏没变。陈东盯着屏幕上的名单,王志远、林晓峰、周文澜三个名字已经标了星。他点开加密邮箱,新建邮件,主题写上“关于财政专项资金监管的几点思考——内部研讨邀请”。
正文很短,只说近期在梳理几起资金异常案例时发现共性问题,想组织一次小范围交流,时间下周三下午,地点由对方自选,可带一名随行人员。附件附了一份脱敏后的数据摘要,全是公开渠道能查到的内容,但组合起来能看出些门道。
五封邮件发出去,他把手机放在一边。两小时内,三封回复陆续抵达。王志远说可以参加,建议在机关家属区南门的茶馆碰面;林晓峰回得简短:“收到,到时联系”;周文澜则反问是否需要准备发言提纲。
陈东一条条看完,删掉收件记录。第二天上午,他让秘书安排了一辆普通牌照的公务车,不挂警灯,也不走专用通道。下午两点,车子停在茶馆后巷。
茶馆不大,临街一面挂着木匾,里面几张方桌,角落有隔间。王志远先到,坐在靠窗位置,面前一杯绿茶,手边放着一个黑色文件夹。林晓峰晚了八分钟,进门时外套搭在手臂上,看到陈东点头示意。周文澜最后来,穿一件灰夹克,背着双肩包。
四人落座,陈东没提职务,只说自己最近在做政策调研。王志远开口就问:“是不是开发区那笔环境整治款的事?”
陈东没否认,也没确认,只说这笔钱从审批到拨付用了七天,比同类项目快了一半,中标公司成立才三个月,法人是退休教师,背后有没有其他人,目前还不清楚。
“这类操作我见过。”王志远打开文件夹,“去年省里有个扶贫项目,补贴款打给一家合作社,名义是养羊,实际土地都没流转。审计发现时,钱已经转到个人账户,分批取现。”
林晓峰接话:“我们查过类似的,基层有人配合造假,签字盖章一条龙。只要不出事,没人深究。”
周文澜喝了口茶:“制度设计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现在的问题是,小人太多,君子也学坏了。”
陈东听着,没打断。等三人说完,他从包里拿出一份打印纸,上面是资金流向图,节点之间用直线连接,没有标注单位名称,只有编号。
“如果这样的结构出现在十个县市,会不会说明什么?”他问。
王志远凑近看了会儿:“这不是个案,是模式。审批快、承接方新、资金到账后迅速拆分转移。这种链条,至少有专人负责洗钱环节。”
林晓峰皱眉:“但我们手上没证据。纪检只能查违纪,公安又不管账目细节。等真发现问题,人早就跑了。”
“所以需要提前识别。”陈东把纸收起来,“不是要现在动手,而是建立一种观察机制。比如定期交换各地异常案例,做趋势分析。不点名,不追责,只为积累判断依据。”
周文澜抬头:“你是想建个信息池?”
“算是。”陈东点头,“每月一次线上会,各自提供线索,脱敏处理。谁发现了新花样,大家都能警惕。这不是办案,是预防。”
王志远沉默片刻:“我可以提供审计系统里的预警数据,但不能带原始文件。”
林晓峰说:“我能反馈基层执行中的变形情况,哪些规定被悄悄绕开。”
周文澜笑了笑:“理论分析归我。正好最近在写一篇关于‘制度套利’的文章,可以用上真实案例。”
陈东拿出手机,新建了一个群组,拉三人进去。群名空白,只有一串数字编号。他说:“以后消息发这里。重要信息用暗语,比如‘下雨’代表资金异常流动,‘修路’代表项目审批加速。”
林晓峰低声问:“如果我们真查到东西,能推下去吗?上面压下来,我们顶得住?”
陈东看着他:“我不能保证每件事都有结果。但我能保证,每一条线索都会被记录,会被研究,会成为将来制度修补的依据。哪怕现在动不了,它也在那里。”
他又说:“我不是拉队伍,是要建一道堤。洪水来了,总得有人先垒土。”
隔间里安静了几秒。王志远把手放在桌上:“我们愿意当那块土。”
散场时雨还没下,四人分开走。陈东坐车回省委大院,路上接到侯亮平电话,问茶馆见面的事有没有风险。他说都是熟人介绍,谈的也是业务问题,应该没问题。
晚上九点,他在办公室整理会议记录,写成一份两页纸的小结,加密后存进U盘,文件夹命名为“同道计划”。然后打开系统界面。
积分余额显示:三十八万七千六百元。
他翻看最近入账明细。一笔来自某县教育局虚报经费,四千二百;一笔来自市住建局违规拨款,两万三千;还有一笔八十六万,正是那天记下的开发区环境整治补贴。
这些钱还在流动,有些人慌了手脚,动作越来越多。赃款越多,积分越厚。但他知道,现在最值钱的不是积分,是人。
他退回主页面,在备注栏输入一行字:“人脉即资源,人心亦资本。”
刚输完,手机震动。林晓峰发来一条消息:“刚才路过财政局老楼,看见有人在烧纸。”
陈东盯着这句话看了五秒,回复:“拍一下走廊监控时间。”
对方回了个“好”字。
他放下手机,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观望者”旁边加了一个新词:协作者。
下面画了三条横线,分别写下三个人的名字。
笔尖停在最后一划,没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