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了一下。林小雨从书包里拿出来,屏幕亮着,是校报主编发来的消息:“今天发刊,样刊放在编辑室门口。”
她把手机收好,走向教学楼拐角。走廊灯光有些暗,墙边的绿色信箱静静立着,锁扣完好。她没停下,继续往前走。
编辑室门口摆着一摞报纸。她蹲下身,拿起最上面那本。封面没有花哨设计,只有一行黑体字标题:《我们不是没有声音,只是没人愿意听》。下面是几段摘录,字体工整,没有任何修饰。
她翻了一页,看到那段关于父亲喝酒的文字,旁边还加了编者注:“这些话来自某位同学投进信箱的纸条,他希望有人知道,但不想被认出。”她手指在纸面停了一秒,把报纸抱紧了些,转身往办公室方向走。
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争吵声。
王老师站在走廊中间,对面是个穿灰夹克的男人,手里举着一份特辑,指节发红。他声音很大:“你们学校现在就教这个?让学生写家里事,说父母不好,这不是挑拨关系是什么?”
周围几个老师站着,没人说话。李老师在稍远的位置,手搭在办公桌上,眉头皱着。
林小雨脚步慢下来,靠在墙边,把报纸藏到身后。
“这期内容由学生自发投稿,经过匿名处理。”王老师语气稳,“每一段都去掉了具体信息,不会暴露任何人。”
“匿名就有用?”男人冷笑,“我儿子昨天看了整整一节课,回来问我‘你是不是也想打我’?这种话能随便登吗?”
林小雨低头看自己手中的报纸。那句话她记得——是某个孩子写的:“每次我做错题,我爸就说我白养了。”当时她反复确认过,没提班级,没写名字,连“爸爸”两个字都改成了“家长”。
她掏出手机,对着家长手里的报纸拍了一张。快门声很轻,但那人还是转过头来。
“谁拍的?”他问。
没人应。
李老师这时走上前:“您先冷静一下。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而不是在这里大声指责。”
“我不需要谈!”男人把报纸摔在地上,“我要你们立刻收回所有刊物,公开道歉!不然我就去找教育局!”
说完,他转身走了。报纸散在地砖上,封面上那句话被踩出一道印子。
林小雨弯腰捡起来,纸页边缘已经破了。她没说话,转身快步离开。
回到空教室时,张悦和陈昊已经在等她。
她把报纸摊在桌上,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他们会不会真的撤掉?”陈昊问。
“不会。”林小雨摇头,“主编说过,一旦发刊就不能收回。但如果我们处理不好,以后不会再有第二期。”
张悦翻开报纸,看到中间一页写着:“每天藏药片的人,其实最怕被人发现。”她的手顿了一下。
“这是我写的那段。”她说。
“没人看得出来。”林小雨说,“你看这里,连‘药’字都没提几次,只写了‘每天偷偷吃东西,怕被爸妈看见’。”
张悦点头:“可他说得对,有人读了会难受。”
“所以我们要让别人明白,难受不是因为内容错了。”林小雨拿出打印好的文档,“这是我整理的编辑规则。每一条投稿都删掉了时间、地点、人物特征。语气保留,但身份模糊。我可以把这些交给校长。”
陈昊接过文件看了两页:“这个流程没问题。要是他们觉得我们乱来,就把这个拿出去。”
当天下午,校长召集会议。
会议室坐满了人。家长代表坐在前排,旁边是几位班主任。林小雨和张悦站在后排角落,李老师坐在中间,没说话。
校长开口:“今天请大家来,是因为校报特辑引发了一些争议。我们听取了各方意见,现在需要做出决定。”
家长代表站起来:“我的立场不变。这种内容不适合出现在校园刊物上。学生应该专注学习,而不是整天讨论家庭问题。”
一位男老师附和:“确实,有些话太沉重了。孩子们年纪小,看了容易受影响。”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张悦突然走出人群,站到前面。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瓶子,举起来:“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所有人都盯着她。
“这是医生开给我的药。我每天吃两粒,用来让我能睡着觉。”她的声音不抖,“如果没人知道我在吃药,谁会问我为什么总是困?谁会理解我为什么不敢在课堂上发言?”
没人说话。
“那份报纸里有一段话,说‘每天藏药片的人,其实最怕被人发现’。”她看着那位家长,“那是我写的。我不是为了博同情,我只是想让和我一样的人知道,他们不是怪物。”
会议室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校长没动,脸上看不出情绪。
过了很久,他开口:“《青春特辑》不予撤销。”
家长脸色变了:“你说什么?”
“我们不会收回刊物。”校长站起身,“真正的教育,不是掩盖问题,而是让问题有机会被解决。如果学生连说出真实感受的权利都没有,那我们教的就不是成长,是沉默。”
他看向林小雨:“这份特辑我会保留。同时,学校将增设心理支持通道,确保每个愿意说话的学生都能被听到。”
会议结束。
第二天清晨,林小雨走进校门时,看见电子屏下方贴了一张白纸。上面是手写的字:“青春需要被听见。”没有署名,笔迹像是老师的。
她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向教学楼。
张悦已经在走廊等她。
“昨晚我妈问我,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张悦说,“我说是。她没骂我,也没说‘别想太多’,就问我能不能带她去看看医生。”
林小雨点头。
“我觉得……好像轻松了一点。”张悦笑了笑,“不是全好了,但至少不用一个人扛。”
两人一起走到班级门口。信箱还在原处,里面多了几张信纸。
林小雨打开锁,取出信件。最上面一张写着:“我也吃了三年药,一直不敢说。看到报纸那天,我哭了。”
她把信收进笔记本。
中午,她在公告栏看到通知:本周五将举行首次学生心理座谈会,自愿报名。
她没停留,转身回教室。
李老师正在发练习册。看到她进来,轻轻点了点头。
林小雨坐下,翻开新一期的校报。很多同学在传阅,有人低声讨论,有人默默看完后折好递给别人。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名字——作者栏依旧是空白。
下午最后一节课前,陈昊来找她。
“我爸看到了报纸。”他说,“他没说什么,但昨晚给我煮了碗面,还加了个蛋。”
林小雨抬头看他。
“他以前从不这样。”陈昊声音低,“也许……有些人也需要看到这些东西,才能明白孩子在想什么。”
她合上报刊,放进抽屉。
放学铃响后,人群陆续离开。她收拾书包时,发现桌角放着一本旧练习册,翻开第一页,上面贴着便利贴,写着:“今天我没逃。”
她认得这张纸。是之前信箱里收到的。
是谁放在这的?
她环顾四周,教室已经空了大半。
窗外阳光斜照进来,落在她的校牌上。金属边框反射出一小片光斑,晃了一下眼睛。
她伸手扶正校牌,把练习册放进书包。
走出教学楼时,风正好吹起公告栏上的那张白纸一角。她停下脚步,看了一眼。
“青春需要被听见。”
她没再说话,沿着主道往前走。
拐角处,她停下来,从书包里拿出那本写满记录的笔记本。
翻开第一页,是她第一次收到匿名信时抄下的句子:“我害怕回家。”
笔迹已经有些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