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五年,应天府。
夜色如墨,泼洒在鳞次栉比的屋檐上。
周明蜷缩在一条散发着馊臭味的窄巷里,脑袋的剧痛一阵阵传来,让他几欲昏厥。
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就在几个时辰前,他还是三甲医院最有前途的见习医生,下一秒,就成了一个不知名的小仆。
一个刚刚把当朝左丞相胡惟庸一板砖拍晕,从相府后院逃出来的死囚。
原因?
和胡惟庸新纳的小妾在柴房里私会。
周明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
这具身体的原主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色胆包天,而他,一个倒霉的穿越者,完美地接下了这口黑锅。
胡惟庸是谁?
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得罪了他,整个大明朝,哪里还有自己的活路。
周明扶着斑驳的墙壁,艰难地站起来。
必须活下去。
这是他唯一的念头。
作为一名外科医生,他见过太多的生死,对生命的渴望远超常人。
可怎么活?
身无分文,举目无亲,还是个顶着通奸罪名的逃奴。
只要胡惟庸醒过来,一张海捕文书就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街面上隐约传来嘈杂的人声,周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几名甲士手持火把,正挨家挨户地盘查着什么,肃杀之气弥漫在整个街区。
是胡惟庸的府兵,还是京城的巡防营?
不管是哪个,被抓住的下场都只有一个字。
死。
周明缩回头,心脏狂跳。
不行,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他强忍着身上的酸痛,借着夜色的掩护,在迷宫般的小巷里穿行,试图远离搜捕的中心。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前方传来鼎沸的人声,他才停下脚步。
那是一个告示墙,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天呐,连太医院的院使都束手无策,看来皇后娘娘这次是真的……”
“噤声!你想掉脑袋吗?”
“唉,你们看这皇榜,黄金万两,封万户侯!谁要是有这个本事,可就一步登天了!”
“登天?我看是登天梯!治好了是万户侯,治不好,你看看下面那行字,夷三族!”
议论声断断续续飘进周明的耳朵。
皇榜?
皇后病危?
周明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燃起一丝微弱的火苗。
马皇后!
大明朝的国母,朱元璋一生挚爱的女人。
史书记载,她死于洪武十五年秋,病因不明,成了一个悬案。
现在正是洪武十五年!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里不可抑制地滋生。
去揭皇榜!
治好马皇后!
这个想法一出现,周明自己都吓了一跳。
疯了。
自己一定是疯了。
他一个来历不明的逃奴,凭什么去给皇后治病?那些在刀口上舔血的太医都束手无策,自己上去不是送死吗?
可是……不这么做,又能怎么办?
等着被胡惟庸的人抓住,然后被千刀万剐?
周明的脑子飞速运转,外科医生的冷静和理性在生死关头占据了上风。
他开始分析。
第一,马皇后的病。史书上语焉不详,但能让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急切间又要不了命,很可能不是当时医术能理解的范畴。
比如,某种急性的外科病症。
阑尾炎?宫外孕?肠梗阻?
这些在现代只是小手术,但在没有抗生素、没有无菌观念的明代,就是妥妥的绝症。
如果是这样,他,周明,就是这个时代唯一能救她的人!
第二,风险。风险巨大,九死一生。揭了皇榜,等于把自己放在了火上烤。成功了,一步登天,胡惟庸再想动自己,也得掂量掂量。失败了,立刻人头落地,都不用等胡惟庸动手。
这是一场豪赌。
赌注,是自己的命。
但赌赢的收益,也是自己的命!
周明攥紧了拳头。
与其在阴沟里被胡惟庸的人像老鼠一样碾死,不如去皇宫里搏一个通天前程!
他深吸一口气,拨开人群,朝着皇榜走去。
“哎,你这人怎么挤啊?”
“一个泥腿子,也敢往前凑热闹?”
周围的人纷纷投来嫌恶的目光,但周明充耳不闻。
他的眼里,只有那张写满朱砂大字的明黄告示。
告示前,两列披坚执锐的锦衣卫分列左右,神情冷峻,腰间的绣春刀在火光下闪烁着森然的寒芒。
一个身穿绯袍的太监,正尖着嗓子对围观的百姓喊话。
“皇上有旨!但凡天下能人异士,不问出身,不问过往,只要能揭此皇榜,治愈皇后娘娘,赏黄金万两,封万户侯!”
“若无十足把握,胆敢戏弄朝廷者,杀无赦,夷三族!”
尖利的话语让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原本还跃跃欲试的几个江湖郎中,顿时缩了回去。
黄金万两,万户侯,确实诱人。
但夷三族的代价,没人敢承受。
周明站在人群前列,静静地看着那张皇榜。
他的心跳得很快,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即将掌控命运的亢奋。
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在众人或同情、或嘲讽、或麻木的注视下,他一步步走上前。
那名绯袍太监看到了他,眉头一皱,露出一丝鄙夷。
“滚开,叫花子,这里也是你能来的地方?”
周明没有理他,径直走向皇榜。
他的手,缓缓抬起,伸向那张决定他生死的明黄绢布。
周围的议论声瞬间消失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他身上。
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污垢的年轻人,竟然真的要去揭皇榜?
“他疯了吧!”
“这是哪里来的愣头青,不要命了?”
就在周明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皇榜的瞬间,一道凌厉的劲风袭来!
“铛!”
一柄长戟的末端重重地砸在他面前的石板上,火星四溅。
手持长戟的锦衣卫百户,面沉如水。
“哪里来的贱民,也敢触碰皇榜?”
“拿下!”
他一声令下,左右两名锦衣卫立刻上前,冰冷的刀锋瞬间架在了周明的脖子上。
周围的百姓吓得连连后退,生怕被牵连。
绯袍太监更是露出了残忍的笑意,准备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血溅当场。
周明没有反抗,只是平静地抬起头,直视着那名锦衣卫百户。
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能治好皇后娘娘的病。”
声音不大,却在嘈杂的街头清晰可闻。
锦衣卫百户愣住了。
绯袍太监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周明。
百户回过神来,脸上浮现出一种被戏耍的怒意。
“就凭你?”
他上下打量着周明,一身破烂的仆役衣服,满身泥污,看起来比乞丐还不如。
“一个连自己都收拾不干净的贱民,也敢口出狂言,妄谈医治国母?”
“我看你是活腻了!”
周明没有辩解,只是重复了一遍。
“我能治。”
他的神态太过平静,平静得不像一个即将被处死的人。
那名百户反而有些迟疑了。
皇榜在此,皇命在此。宁可错信,不可错放。
万一……万一这人真有什么奇术呢?
他正犹豫间,一个阴冷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把他拿下!咱家看他分明就是个骗子,想混进宫里图谋不轨!”
人群分开,一个身形富态,面色阴沉的太监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小黄门。
是司礼监的人。
绯袍太监见到来人,立刻谄媚地迎了上去。
“刘公公,您怎么来了?这种小事,哪用得着您亲自出马。”
被称作刘公公的太监根本没理他,一双三角眼死死盯着周明,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皇上说了,对这种妖言惑众之徒,不必审问,就地格杀!”
他挥了挥手。
“动手!”
架在周明脖子上的两柄绣春刀,瞬间收紧!
冰冷的刀锋已经割破了皮肤,一丝鲜血顺着脖颈流下。
周明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算到了一切,却没算到会在这里遇到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太监!
生死一线!
“等等!”
周明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
“马皇后腹痛,发于右下,痛不敢触,伴有高热、恶心,太医用药,非但无效,反而加重,对也不对!”
这一声吼,让所有人都镇住了。
正要挥刀的锦衣卫,动作也为之一顿。
刘公公的三角眼里,第一次闪过一丝惊骇。
因为周明说的症状,分毫不差!
这些都是宫里的绝密,这个衣衫褴褛的小子,他是如何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