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区的路灯稀疏而老旧,昏黄的光线挣扎着穿透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在坑洼不平的水泥路面上投下一个个摇曳不定、边界模糊的光斑,如同垂死挣扎者涣散的瞳孔。
彻底远离了教学区的喧嚣与活力,此地的寂静仿佛拥有了粘稠的质感,沉重地压迫着人的耳膜。
此刻,唯有胡一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无人的区域里清晰地回荡,那声音既显得格外突兀,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独。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味,混合了陈年的尘土、无人清理的腐烂植物叶片,以及某种难以确切形容的、类似铁锈般的潮湿气息——
那是阴气经年累月淤积、沉淀后所形成的特有“味道”,令人莫名感到窒息。
左侧不远处,那栋废弃已久的实验楼如同巨大的黑色墓碑,沉默而压抑地矗立在深沉的黑暗里。
它那些黑洞洞的窗口,像极了骷髅头上空洞的眼窝,持续不断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与不祥。
胡一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白天曾感受到的那股蕴含着暗红血线的恶意窥视,此刻变得愈发清晰和具体。
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盘踞在实验楼的方向,若有若无却又坚定不移地锁定着他这个不请自来的闯入者。
他强迫自己忽略那个方向带来的巨大压力,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前方不远处那栋低矮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建筑——
旧实验楼附属的,那间传闻不断的女盥洗室。
盥洗室的门是早已过时的样式,刷着斑驳脱落、露出木头原色的绿漆,此刻正虚掩着,门板与门框之间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黑暗缝隙,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
门板上方的玻璃窗早已彻底破碎,只留下一些参差不齐的尖锐碎碴还顽固地嵌在窗框里,像一头沉默野兽口中残缺不全的獠牙。
那股熟悉的、湿漉漉的、如同厚重苔藓在不见天日处彻底腐烂般的阴冷气息,正源源不断地从门缝里向外渗透、弥漫,比白天时分要浓郁数倍,几乎凝成实质。
胡一在距离门口仅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且带着污浊气味的空气涌入肺腑,试图压下那颗正因为紧张和未知恐惧而擂鼓般狂跳的心脏,以及袖管内鬼手传来的、一阵紧似一阵的诡异悸动。
他集中起全部精神,小心翼翼地从体内那微弱得可怜的储备中,调动起一丝经过艰难转化才积累下来的阳灵力——
那点力量微薄得如同风中残烛,在他右手食指尖艰难地凝聚成一点几乎肉眼难以察觉的微弱光芒。
这灵光虽然黯淡至极,但在胡一那进阶后的阴阳眼视野里,却如同一盏小小的、正在顽强燃烧的油灯,勉强驱散了身体前方一小片浓稠得令人窒息的黑暗。
他伸出右手,指尖萦绕着那点微弱却宝贵的灵光,用尽全身力气,轻轻地推开了那扇沉重得不可思议、仿佛吸饱了阴气与负面能量的老旧木门。
吱嘎——!
门轴转动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干涩摩擦声,在这片绝对的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仿佛瞬间惊醒了某个沉睡已久、满怀恶意的存在。
一股更加阴冷、潮湿、带着浓重水腥味和铁锈气息的空气如同等待已久的猛兽,猛地扑面而来,瞬间将胡一团团包裹。
他忍不住浑身一颤,打了个剧烈的寒颤。盥洗室内一片漆黑,真正意义上的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他指尖那点微弱的灵光,如同风暴中随时可能熄灭的残烛,极其勉强地照亮了脚下不足一平方米的范围。
脚下是老旧破损的水磨石地面,布满厚厚的污垢和不知来源的黏腻水渍,踩上去的感觉湿滑而恶心,让人心生不安。
借着这微弱至极的光亮,胡一模糊地看到一排老式、低矮的陶瓷洗手池,池壁上布满了黄褐色的、难以清理的水垢。
几个水龙头早已锈迹斑斑,扭曲变形,其中一两个似乎并未关紧,还在持续地、缓慢地滴着水。
滴答……滴答……水滴砸在空荡池底的声音在这片死寂中被无限地放大,每一声都显得空洞而诡异,仿佛某种不祥的倒计时,敲击在人的心脏上。
而整个房间的最深处,也是最黑暗的角落,是一面巨大的、直接镶嵌在墙体里的镜子。
镜面早已污浊不堪,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般的裂纹,彻底失去了映照的功能,沉默地矗立在那里,像一块为某种恐怖事物树立的、蒙尘的墓碑。
胡一屏住呼吸,将进阶阴阳眼的感知能力调动到极致。
在他的“视野”中,盥洗室内的真实景象变得“清晰”起来,却也恐怖得让人头皮发麻!
浓得化不开的灰黑色阴气如同粘稠的、正在翻滚的墨汁,充斥了这个狭小空间的每一个角落,几乎令人窒息。
这些阴气散发着强烈的怨念和刺骨的湿冷寒意,而所有气息的源头,都无比明确地指向那面布满裂纹的、巨大的镜子!
镜面上,那些蛛网般密集的裂缝深处,正在不断地向外渗出丝丝缕缕更加凝练、更加污浊的暗绿色气息!
这些气息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般,在空中扭曲、蠕动,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纯粹的恶意!
李梅之前所描述的“白影”暂时不见踪影,但整个空间都弥漫着一种强烈到极致的被窥视感。
仿佛有无数双充满贪婪和恶意的眼睛,正隐藏在镜子那些深深的裂纹后面,一眨不眨地、死死地注视着他这个胆大包天的闯入者。
胡一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从他的喉咙里蹦出来。
他极其小心地、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动脚步,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落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却如同惊雷般的声响。
他的目标明确——就是那面镜子。直觉以一种近乎尖叫的方式告诉他,所有异常的源头,所有危险的核心,就在那里!
就在他的脚尖距离那面镜子只剩下最后两三步远的时候——
异变陡生!
镜面正中央,那原本布满灰尘和裂纹、污浊不堪的玻璃上,毫无任何征兆地剧烈荡漾起一圈圈涟漪!
仿佛那根本不是什么坚硬的玻璃,而是变成了某种粘稠的、深不见底的水面!
涟漪的中心点,一个模糊扭曲的影像开始急速地浮现、拉伸、变形……最终猛地定格!
那根本就不是胡一自己的倒影!
镜面之中,赫然映出一个穿着破旧不堪、颜色惨白连衣裙的女人身影!
她背对着镜子外的胡一,湿漉漉的黑色长发如同纠缠的海草般披散下来,彻底遮住了她的整个后背和头颈。
她的身体微微佝偻着,肩膀在极其轻微地、无声地耸动,仿佛正在压抑地、绝望地哭泣。
胡一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上天灵盖!
他猛地停住所有动作,右手下意识地抬高,指尖那点本就微弱的灵光因为他心神的剧烈震荡而疯狂闪烁、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就在这光芒摇曳将熄未熄的刹那!
镜中那个白衣女人猛地停止了所有耸动!
她的头颅,以一种人类绝对无法做到的、足以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角度,毫无缓冲地瞬间扭转了一百八十度!
一张惨白浮肿、五官模糊扭曲到几乎无法辨认的脸,正正地对着镜子外的胡一!
她那咧开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感,向上扭曲扯开,一直咧到了耳根部位!
露出了一个巨大、空洞、却充满了无尽怨毒和恶意的笑容!
呼——!
一股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风,毫无征兆地从镜面方向猛烈席卷而来!
风力之大,吹得胡一额前的碎发疯狂向后掠去,校服外套的衣袂剧烈翻飞!他指尖那点苦苦支撑的灵光,如同被狂风掐灭的烛火,瞬间彻底熄灭!
整个盥洗室,彻底陷入了一片粘稠的、仿佛具有生命般蠕动着的、绝对黑暗之中!
“呃!”胡一眼前瞬间一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极致的恐惧与鬼手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大无比的阴气刺激而骤然加剧的反噬剧痛同时袭来!
他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着向后退去,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冰冷坚硬、布满污渍的瓷砖墙壁上!
“咯咯……咯咯咯……”
一阵令人头皮彻底发麻、血液几乎冻结的诡异笑声,完全不受物理规律的阻碍,直接在他的脑海深处响了起来!
那声音冰冷、扭曲、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怨毒和恶意!
紧接着!
镜中那只惨白浮肿、指甲乌黑尖利得如同鸟爪的手,猛地穿透了镜面!
是的,穿透!
仿佛那面镜子根本就不是实体,仅仅是一层薄薄的水膜!
那只诡异的手带着能冻伤灵魂的刺骨寒意和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以快得只在绝对黑暗中留下一道惨白残影的速度,闪电般抓向胡一毫无防护的咽喉!
死亡的气息,冰冷而绝望,瞬间将他彻底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