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育良同志。”
“然后，育良同志又按照程序，把这份报告，转交到了我这里。”
刘震东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丝自嘲和歉疚的苦笑。
“都怪我，人老了，记性是真的不行了。”
“我当时收到报告，随手就放在了办公室的文件柜里，想着回头开会的时候，向省委主要领导汇报。”
“结果，这一忙，转头就给忘了。”
“后来，沙书记你来了，工作交接千头万绪，我这脑子就更不够用了。那份报告，就这么一直躺在我的办公室里睡大觉。”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一脸的懊恼。
“哎，要不是今天你们提起这件事，我恐怕都想不起来了。”
“我这个省长，失职啊！回头，我得向省委，做个深刻的检讨。”
一番话说完。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刘震东这番操作，给秀得头皮发麻！
失职？
检讨？
谁敢让你一个省长做检讨？！
这理由，找得简直是天衣无缝！
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年老忘事”的头上。
你沙瑞金能怎么办？
你还能去追究一个即将退休的老省长，因为“记性不好”而犯下的“无心之失”吗？
这简直是……耍流氓！
赤裸裸的，用身份和资历，在耍流氓！
沙瑞金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感觉一股气血，直冲脑门！
他死死地盯着刘震东那张“懊恼”的脸，恨不得一拳砸过去。
就在这时。
刘震东那看似随和，落在了高育良的身上。
老人家的声音，充满了关切和“提醒”的意味。
“育良同志。”
“这份报告，你不会也忘了吧？”
高育良的大脑，一片空白。
刘震东那平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报告？
什么报告？！
他什么时候见过这份报告？又什么时候转交给刘震东了？
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是刘震东凭空捏造出来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为什么要冒着得罪沙瑞金的风险，用这种近乎“指鹿为马”的流氓手段，去保一个祁同伟？
无数个念头，在高育良的脑海里疯狂闪过。
他看着刘震东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主位上，脸色已经阴沉得快要滴出水的沙瑞金。
刘震东是要自己，陪他一起，演完这出“双簧”！
如果他说，“不。”
那他不仅是把祁同伟彻底推进了深渊，更是当着所有常委的面，狠狠地打了刘震东的脸！
他将得罪省委的二把手！
到时候，他这个政法委书记，就真的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可如果他说“是”……
那就是欺骗组织！是在省委常委会上，公然撒谎！
以后如果东窗事发，他乌纱帽绝对保不住。
高育良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根绷紧的钢丝上，脚下，是万丈深渊。
一步踏错，粉身碎骨！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育良同志？”
刘震东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仿佛在奇怪他为什么会愣住。
这一声，像是一记重锤，砸醒了还在天人交战的高育良。
他猛地一咬牙！
赌了！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先是露出一丝茫然，随即，像是拼命回忆起了什么，脸上浮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啊……啊！我想起来了！”
高育良一拍大腿，声音里带着几分懊恼和自责。
“刘省长，您看我这记性！您要是不提，我……我也给忘了！”
他看向沙瑞金，脸上带着万分“诚恳”的歉意。
“沙书记，确有此事！”
“大概是您来之前不久，祁同伟确实把一份关于他个人婚姻状况的报告交给了我。当时省里人事变动，工作千头万绪，我一看不是什么紧急公务，就先放下了。”
“后来，我记得是和刘省长汇报其他工作的时候，顺手就把这份报告转交给了省长。想着由省政府这边，统一向省委报备。”
“我……我当时觉得这只是个程序性的小事，交接完就没再过问。我检讨！我作为他的直属领导，思想上不够重视，工作上存在疏忽！这是我的失职！”
高育良这番话，说得是“声情并茂”，“天衣无缝”。
他不仅承认了“事实”，还主动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了一部分，完美地配合了刘震东的剧本！
“噗——”
田国富只觉得喉咙一甜，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他死死地瞪着高育良，那眼神，像是要活剐了他！
无耻！
太无耻了！
这两个老狐狸！
一个敢编，一个就敢认！
他们是把省委常委会当成什么了？菜市场吗？！是把在座的所有人，都当成傻子吗？！
沙瑞金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放在桌下的手，已经攥得指节发白。
他看着高育良那张“悔不当初”的脸，又看了看旁边闭目养神，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的刘震东。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夹杂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他全身。
他知道。
他被耍了。
被这两个汉东官场的老油条，联起手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给狠狠地耍了！
报告？
狗屁的报告！
这分明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政治表演！
可他偏偏，发作不得！
刘震东把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年老忘事”的头上。
高育良也紧跟着承认自己“工作疏忽”。
他能怎么办？
把省长和政法委书记，就地免职？
为了一个祁同伟，为了一个程序问题，跟省里的二把手和三把手，彻底撕破脸？
那他这个省委书记，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
汉东省，岂不是要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其他常委。
只见他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要么低头看文件，要么端着茶杯假装喝水，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与他的目光对视。
谁都不傻。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刘震东今天，是铁了心要保祁同伟。
而且是用一种最不讲道理，最霸道的方式！
沙瑞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知道，今天的“围猎”，失败了。
而且，败得一塌糊涂。
许久。
沙瑞金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那张铁青的脸，竟然又一次，奇迹般地恢复了平静，甚至还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呵呵……”
他干笑了两声，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冰冷和嘲讽。